蒲团在她眼里看到了疯狂。她迈着轻盈的步子靠近,手里的短刀一次又一次划过蒲团的脸。许期期狞笑着,蒲团动不了,也喊不出声来,眼泪混着皮肉,裂开的感觉,让她疼到几乎昏厥。
后来,那柄短刀深深刺进蒲团的肚子里,蒲团昏死过去,她多想,柳映还像好久好久之前那样,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将她裹进满是糖味儿的袍子里。可惜,蒲团闭上眼的最后一秒,也没等到他。
扑通……她被推进水里,像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
春日的水,仍旧是冷的。没有了空气的支撑,蒲团感觉肺要炸了一样儿的难受。她在水里绝望的吞食两口,吸进来的都是水。因为呛了几口水,很快没了意识,迷糊之中,唇间感觉软软的,一股新鲜的空气从口里涌进来,这就好比绝望的人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双手不自主的牢牢箍住,说什么也不肯撒开。
再后来的事儿蒲团已然记不清了。她闭上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一条长廊,他在廊上走着,旁边的水湾里,忽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脖子,怎么也挣脱不了。她想喊,奈何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肚子疼得几近昏死,要不是一直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最后一点子意识都差点儿消散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嗅到春天的味道,一股子檀香味儿也扑鼻而入,香甜的很。蒲团的眼睫毛颤了颤,看着是要醒了。
俯在她床前的那个双花流云髻的黄衣姑娘见状,忙将桌前的一个白衣少年也拉过来,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你看她,你看她是不是要醒了。”
白衣少年伸手探了探蒲团的脉,温柔的点了点头。
蒲团的脑子就那样混沌的转着,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有师傅师娘,有沈末沈月和赵万,他们一起坐在寨子里的桃花树下,喝她师娘酿的果子酒。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这个梦像蜜一样,要是,能一直做这样的梦该多好。
可惜,她终究是醒了,恍若隔世。没等她适应,眼前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小脑袋开口,着实可爱,“姑娘你醒啦”
“姐姐,”耳边传来亲切的呼唤声,蒲团抬眼,沈月站在她眼前,笑的白月光一样的敞亮。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时候吗,蒲团觉得没有,她太高兴,眼泪滑进脸上破碎的皮肉里,锥心般的痛。
沈月叹了口气,“姐姐,我……对不住你,孩子……没了”
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蒲团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仿佛从前的一切都随着这个孩子的消失,化为尘烟,一并消散了。
不过,随着那个未降生的孩子一并消散的,还有蒲团的容颜。沈月怕蒲团看到自己的脸,撤了这里所有的镜子。
“春华,打盆水来,这屋里太干了,”蒲团倚在塌子上,日子久了,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知道自己的脸毁了,始终不敢去想。可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不是吗,早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双花流云髻的丫头呆了些,想都没想端着水进了屋子。
约摸一炷香时间,到了蒲团吃药的时间,沈月自角门走过来,隔着一个院子都听见了蒲团撕心裂肺的叫声。春华哭着从院儿里跑出来,见到沈月,慌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月跑进去,蒲团正站在那盆水前发呆。那水里的影子,晃来晃去,丝毫遮掩不了她脸上的痕迹。
“月儿,你说,姐姐这么丑,师父看见,会不会认不出我啊,沈末肯定又要笑我丑了,”蒲团的身子缩成一团儿,瘦弱的像只小猫。
沈月突然觉得鼻头一酸,泪珠从白棉布的袍子里渗进去,留下一小块儿水渍,“姐姐……”他走过去轻轻抱着她,像很多年前她抱着自己那样。“姐姐,月儿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你,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让你漂漂亮亮的去买糖葫芦。”
半年后,蒲团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大抵是在外面漂泊了太久,她突然很想回家看看,赵万他们大抵已经回八宝山了吧。
说走就走,沈月和春华打点完行装,便陪着蒲团上路了。回去的路充满着熟悉的味道,蒲团的心满满的,一想到回家就无比开心。一路上缠着让春华讲故事,倒也有趣。
蒲团原是不怎么恋家的,小时候,总是到处玩儿,天不黑都不沾家的。累的她师父还得天天去寻她。每天下午,当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烟丝儿时。她师父准会抱着个酒罐子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扯着嗓子喊她的名气。
“团儿,师娘叫你回家吃饭呢……”自从师父娶了媳妇,她总这样喊。
可惜现在,没什么人这样喊她回家吃饭了。蒲团边走边想边看边玩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半月后,已达八宝山地界。
还是那样一望无际的绿,一片绿意中间矗立着一个小山包,小山包后面是蒲团的家。终于回来,沈月也高兴的很,嚷着要去镇上买酒买****也跟着一起去,正午回来的时候,手里大包小包拎着,这样看起来,好像要过年一般。
几个人高高兴兴的从山包后面绕过去。
“咣当……”沈月手里的酒坛子跌在地上,小石子儿一垫,瞬间磕成几瓣儿。酒香浓烈的飘出来,风一吹,送向空荡荡的远方。
眼前的景象让人揪心,这哪里还是原来那个寨子。寨子外面的那棵古树被拦腰砍断,露出来的那段木头茬子已经被凝结的血液彻底包裹。周围堆叠的尸体早已腐烂变黑,难以认出本来的样子。蒲团在尸堆前久久伫立,那是她曾今最亲的人啊,送她枣子吃的王婆婆,邻家戴着长命锁的小虎子,小时候抢她东西吃的周福儿……
她疯了似的跑进寨里,寨里已经破败不堪,到处的断壁残垣,花架倒了一地,屋旁的萝卜地里早已杂草丛生。这里空荡荡的,一个活人影子都没有。
风一阵一阵的掠过地上干瘪的尸体,蒲团走着走着,看着她的家人们。眼泪不住地掉,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