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门外篱笆上的爬山虎长势正盛,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别处的都已经衰败了,它还茂茂的长着,要冲天的性子。
来人仍站在门前,碧州冷冷道:“你来这里干嘛,这可不是你堂堂少夫人该来的地方。”
瑞官妖形妖势看一眼篱笆上的爬山虎,“妹妹说的哪里话,我是个念旧情的人,然要回来看看的”。
“呸,你念的哪门子旧情,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碧州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话不要说太满啊,我是来为二夫人送东西的。”她伸手,递出一个小匣子。
碧州知道,里面装的是治母亲哮喘的药。或者说是让蛊虫平复的药。于是伸手去拿,岂料瑞官将手一翻,连药带盒子,一起滚到了地上。“呦,掉了,那么,请小姐捡上一捡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碧州今天终于知道了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此药关系到母亲的性命,自己一时的尊严又算得上是什么东西。正欲弯腰之际,礼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边,先她一步捡了起来。拿着药端详一会儿,对着瑞官说,“呦,这东西长得可真别致”。
指桑骂槐,瑞官自然知道,礼果骂的是自己。“小姐,你也请自重一点,一个女儿家,成日里勾引男子来自己的闺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传出去,也有损蓝家的颜面。”
礼果上前道:“喝,阿姨,你这就说笑了,您长成这都没损蓝家的颜面,我们至少没和您一样在那么多人面前儿丢蓝家的脸吧。再说,碧州才是蓝家的小姐,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身出来的下贱坯子,也敢在小姐面前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胆子。”
碧州还从来没见过他骂人,平日里都是温温柔柔的,今日怎么竟有一股子骂街的泼辣劲儿。看来也不止和女人不能讲道理,和男人也不能。不过……这样,也挺可爱哈,她站在一旁儿,呆呆的看着他,心里荡起一层儿涟漪。
然后……瑞官便骂骂咧咧的走了,爬山虎葱葱笼笼,碧州仍然呆着。
礼果走过来,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呆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刚刚超级帅”。
蒲团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了两个字儿,“……臭美”。转身跑进了里屋儿。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女人啊,果然都是些心口不一的生物,他摇摇头,也走进去。“哎,我把他治好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啊,”礼果继续不依不饶,负手弓腰在她眼前左晃又晃。大概是今天礼果的样子有点太不寻常,碧州又涨红了脸。他觉得,她这个样子极为可爱,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我,以身相许你觉得如何,”碧州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襟儿,不敢看他。
这次轮到礼果呆了,“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了什么,你……你……再说一次”
碧州索性站起来,走到他眼前,插着腰,字正腔圆,“我说,以身相许你觉得怎么……唔……”。
没等她说完,嘴便被礼果堵了起来。那感觉温温热热的,脑袋里像塞了一团儿棉花,软软的,她有些站不稳了。他伸手揽了她的腰,将她抱的越发紧了。
礼果轻轻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碧州的耳朵于是红了,她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甚是好听。碧州瞪着一双眼睛,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凑过去,“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礼果继续温香软语。她也不晓得,他说了多少遍,反正是天黑了。
“……咳,”温软突然坐了起来。
碧州吓了一跳,礼果也吓了一跳。
“我……我去外面躺着罢,”说完兀自开门,直挺挺出去了。其实他下午便醒了过来。脑子里一片混沌,他需要想想那天发生了什么。于是便一直躺着,没起来。只是屋子里这两个人实在缠绵的令人发指,他又是度过圣贤书的人,非礼勿视的道理比谁都懂。强忍了一会儿,见他们还是不曾手收敛,索性起身出来吹吹风什么的,换换新鲜空气。
屋里的碧州早臊到了脖子跟儿,这被温软看到了可如何是好,他可是她爹派到她身边的细作,监视了她这么多年,一有风吹草动,他立马就去她爹那儿报告。连她偷摸儿扔一块儿吃不完的干饼子,都曾被打过浪费粮食的小报告。他看见这样的事儿,自然是要参上一本的。
温软去了后面的园子,找到了那口井,他想起些什么。
那天,他刚从牢里出来,烟尔不分青红皂白,一匕首劈下来,凌厉的很。好在他也学过些防身的招数,于是赶忙避开。匕首直挺挺插进了他的左肩。
她还问他记不记得妙芳之类的话。
妙芳,他自然记得,也不会忘。
多年前,他跟着老爷出猎,曾救过一位姑娘,那姑娘彼时一身的伤,还得了病。他动了恻隐之心,将随身带的所有家当都拿去当了,为她买了药。照顾了她好长一段日子,姑娘也善良,每天都做了晚饭乖乖等他回来。日久生情,时间长了,竟有一种过日子的安心,他萌生了想要娶她的念头。慢慢的姑娘脸上的淤青也散了,展现出她上等的容貌。那是他第一次见那样美的姑娘。她的笑好看的不得了。
彼时,他也只是老爷手下一名普通的小厮,只不过闲来无事,去家里的学堂讲讲学而已。他娘说过,要娶一位姑娘,须得是真心诚意,一辈子对她好,八抬大轿堂堂正正迎进门的。那才是真的明媒正娶。
可是别说是明媒正娶,他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总不能让妙芳跟着自己过这种家仆之妇的生活。人生第一次他感到后悔,如果他当年留在京城好好做自己的状元,或许现在就能风风光光的娶她了。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遇见了这辈子最想照顾的人。
不过,世间的一切事儿都是有因果的,他在京城做官,或许根本不会遇见妙芳。
三月过后,他便要跟老爷回去了,难道,妙芳只能是他生命的一个过客吗?
他不甘,也不想,他爱她,他也知道妙芳也情深似海的喜欢着自己。他告诉妙芳在这里等他,终有一天,他会抬着八抬大轿来迎娶她。
妙芳应了,他也走了。
这次回来,温软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脏活儿累活儿他都抢着干,还在外面找了份儿酒楼小二的工作,白天晚上连轴的转,休息的也越来越少。温软是个有血性的,他知道老爷对他好,但娶妙芳,他更希望靠自己的能力。
两年后,老爷觉得他是个可靠的,直接提拔了他做蓝家的管事。他终于可以兑现对妙芳的承诺,一时喜不自胜。将这件事儿告诉了老爷夫人。老爷夸赞他一番,准许他接妙芳回来。夫人也高兴得很,温软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性子好的没处挑,转眼他长大了,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自然要帮着准备准备。
于是,温软满怀着思念和希望,去了扬州。
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想到可以接妙芳回来,以后日日能见着她,他心里暖暖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幻想着,见到她的场景,她在绣荷包,或者吃饭,又或者在院子里发呆。当然,他最希望的还是她在想他。
大约过了小半月,才到达扬州的地界。
彼时他一腔热血跑到他们最初离别的地方,那地方却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俨然重建。
朱红色的大门,雕花的拱门,远远望去,气派得很。温软进去问了,主人家说,一年前这里的人就搬走了,也没说搬去哪里,她们一走,地主就将这块儿地皮卖给了他。这里风水不错,他便建了这座宅子,回来养老。
温软从来没想过,他等的人竟然不在了。她一个小女子,能去哪里,又去了哪里。对啊,她两年没回来了,整整两年,他不敢想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样生活的。尤其是向像这样的大雪天,寒风肆意,满目萧条。要是他在,还可以抱抱她,给她些温暖。两个人一起冻着,她也许就不那么孤单了。
小时候,他也经历过那种辛酸的日子。家里贫苦,父亲又早早儿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三个人。母亲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本就艰难,尤其是到冬天,他们连条儿厚点的棉衣裤子都没有,常常是满手满脚的冻疮。弟弟也是得了病没钱治才死掉的。
雪落了一地,温软孤单单的在雪地里慢慢远去。世界之大,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思绪收回来的时候,天更黑了。
他从没放弃过找她,也没想过要放弃找她。原本他只是以为,妙芳是为了讨生活才迁居到了别的地方,可瑞官的话就像魔咒似的萦绕在她耳畔。
“她是来蓝家找你的,可偏偏遇见了你家的大公子蓝碧君,你该不会想不到他对小姐做了什么吧,你知道整整三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吗,梦里夜夜唤的都是你的混胀名字。可你呢,你在哪儿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离开她,她怎么会傻傻跑来找你。如果不遇见你,说不定她就会一直好好儿的。你放心,我这辈也不会告诉你她在哪儿,我要你这辈子都无法安生。至于蓝碧君,他该死,真的该死,他造的孽,也只有用他的命来偿还。如果你还要拦着我杀他,那你根本不配得到我家小姐的喜欢。”。
其实瑞官说的挺对的,要是当初他没丢下妙芳,现在也不会这样儿。
不过既然她还活在这世上,只要用心找,总有一天会找的。
院儿里又开始下雨,绵绵的雨丝落在脸上冰凉凉的,他就那样,在井边儿坐了整整一夜。天刚拂晓时去园子里转,才知道蓝碧君已经死了。他神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那样的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到处听人说蓝碧君是柳映夫妇杀的,不免皱皱眉头,有些担忧。第二天下午,温软给老爷夫人留了一封书,说是出去几天,让他们二老不必挂念。
他是知道蒲团去了扬州的,那晚在园子里遇见她,说到人面桃花办些事情,过几日就回来。他还奇怪,女孩子家家的去什么人面桃花,她笑着说秘密,然后一溜烟儿跑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乱子,必须赶去扬州告诉她。
他到扬州的时候,已然又过了三天。
天灰蒙蒙的,这几天雨总是断断续续的,晴了又下,下了又晴。
温软原是不想来这里的,因为每次来这里,都会勾起自己的无限思念。
栓了马,打听好路,奔着人面桃花去了。
沈末和柳映在酒桌儿上喝的正酣,筛盅摇的天花乱坠。青楼,果然是男人的天堂。比起楼下的乌烟瘴气,还是二楼来的清净。
“温软兄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过来,”柳映看见了他,招呼一声。他便过去了,呆呆看着沈末。
柳映继续说,“哦,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沈月的同胞哥哥沈末”。
温软向沈末点了点头,算是问好,接着问柳映,“蒲团姑娘在哪儿,家里出事了,我来找你们商量商量对策。”
没等柳映回答,里间儿里传来一声儿,“是哪位大官人要找我们蒲团啊”。说着走了出来。
温软的剑掉在了地上。
“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