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死了少爷,丧宴办了整整三天,二老沉浸在悲伤里,头发白了不少。京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其他两家儿也派了人来悼念,不过多半是来瞧热闹的。
人人都知道,蓝家这一代,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儿,这根独苗儿死了,蓝家后继无人,完蛋是迟早的事儿。
要说丧礼这天,还真是热闹的很。不过此热闹非彼热闹。
丧礼当天,来了不少人。满天的纸钱儿纷飞,白花花的铺满了整个蓝氏的铺云台。
抬棺出殡时,人群中冒出来一个姑娘,出来好几个小厮赶她她也不走,蓝家老爷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她抚了抚发,跪坐在铺云台上,说什么是为自己夫君来送殡的。蓝老爷知道自己儿子那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虽说夫人娶了很多房,但委实没见过这个的女子,况且今天是儿子出殡的日子,出来这么一个闹事的疯妇,实在晦气。遂招了几个人,要将她拖走。
那姑娘挣扎着大喊,“让我走可以,但你必须让我儿子认祖归宗。”
蓝老爷被这一番话说糊涂了,“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那女子冷笑一声儿,站了起来,“我叫瑞官,原是扬州人氏,四年前在扬州与公子相识。后来我怀了孩子,他便一走了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先前说要把我们母子接回蓝家的誓言也都不做数了。后来,我千里迢迢从扬州来寻他,却得知他已经娶了八个妾室。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子,饶是你们这种豪门大家儿,做小我也是不愿意的,遂独自抚养儿子至今。今天他死了,于情于理,我也该来送送他,我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但求能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不想他被人说是没爹的野孩子。”
没爹的野孩子,蓝老爷对这种感觉最清楚,他自己就是庶出,少年又寄养在外,少不了有人说这样话。况且现在蓝家无后,这才是首要的大事,若她真生了碧君的孩子,接回来便是,随便给他母亲一个名分,也不至于被在场的其他人说冷漠无情,“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怎么相信,这个简单,我把孩子带来,你们当场验验就知道了。他身上流的是你们蓝家的血,滴血认亲便可一辩真假。”瑞官一身正气,满目坚定。蓝老爷遂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孩子被抱了上来,蓝夫人迎过来。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她已经确定是自己的孙子了。那孩子长得简直跟碧君小时候一个模样儿,蓝夫人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刚死的儿子,两汪热泪,流个不止。
后来,也确实证实孩子是蓝家的。
蓝老爷负手而立,“列位,让大家见笑了,我儿子做出这等不负责任的事儿。纵使他之前有百般不是,现在他已经死了,冷冰冰的躺在这棺材里,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心痛。我蓝家无后,承蒙瑞官姑娘不计前嫌,将孩子送回来。孩子的事我自会给瑞官姑娘一个交代,但今天,是我儿出殡的日子,剩下的事儿容后再议,列位请移步前厅,老夫已经备好吃食,大家也是早早儿来了的,想必也饿了,先去用膳罢。”
此话一出,众人作鸟兽散,本来也就是来瞧蓝家的笑话的,结果笑话还没瞧成,真是扫兴。蓝老爷自然也知道,这么多年,他蓝家虽家大业大,但树敌也着实不少。树大招风时人人都来恭维,现在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江湖上多了想看他们笑话的人。
说起来,也是要谢谢瑞官的,要不是她将孩子送来,还真让那些人看扁了。
三天后,蓝家祠堂,瑞官带着孩子认了祖宗。老爷按照家谱排名重新为他择了个显荣的名字,瑞官也自然成了蓝府的少夫人。
这自然也是罗网给她的任务,想必当初也是看她拥有这样的利用价值,才救的她。世上哪有平白的恩赐,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好在一切水到渠成,尽在她的掌握中。其实,她的目的从来都不只是复仇。想来也是,既然有能拥有更多东西的砝码,不用实在是可惜。她又撷着二夫人的命脉,碧州自然要听她的。蓝碧君已死,届时蓝家二老一并去了阎王那儿报道,显荣便是一家之主,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也算是可以坐稳当了。
当年她从河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既然老天留下她和这个孩子两条性命,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求死这个想法儿实在太蠢。
蓝老爷分了南院给她住,显荣住之前碧君的院子。南院原是夫人之前的偏房,如今给了她,可见蓝家对她的重视程度。
次日,下了一场小雨,院子里雾蒙蒙的,到处飘着细小的雨丝儿。碧君提了裙子靠在井边儿赏雨。这井是个废弃多年的,她也好久没有上这儿来,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有些心烦,便想着来这里透透气儿散散心。突然看见井边儿悬着一个东西,她走过去,吓了一大跳,竟然是个人。她费尽力气将绳子摇上来,“温软,温软,”她拍着他的脸喊他,温软平静的像一汪死水,已经没有了生气而儿。碧州搭了她的脉,只有一丝儿微弱的感觉。
不用想,保准是烟尔干的。昨天她还看见,烟尔找了温软出去,今天人就成了这样儿。不是她又是谁。
遂将他搬到了西院,今日礼果北寻归来,正在和母亲商量他们的婚事儿。那把儿霞草也是礼果从北方采来,叫人连夜送来的。这么多年,无论他去哪儿都会带些小东西给她,那屋子里摆的,都是他从各个地方搜罗回来的小玩意儿。
礼果是学医的,想必他能有法子救救温软。
碧州从门外冲进来,肩上驮着温软,满头的汗,她没想过,这人平常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如此之重,“表哥,表哥……”
礼果原是在屋里看她前几日新写的戏本子,正看到好笑处,听见她在外面喊,忙收拾了一桌的东西,往往外赶,腿撞在古琴案子上,生疼生疼,肯定是淤青了。他也顾不得,听见碧州叫他,头也不回。
“这人是怎么了?”他一出门儿就看见碧州驮着一个男人,心里飞醋横撞,表面却云淡风轻,将温软接了过来,扶进了里屋。
碧州房里到处摆着礼果送来的小玩意儿,好容易腾出一块儿地方。她原是想将温软扶到自己床上的。可是礼果说什么也瞪着眼睛说不许,小狗护食般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迫于无奈,且救人如救火,只好腾了放东西的桌案。
礼果这人忒幼稚了点儿,她瞪他一眼,这才慢慢悠悠过来为温软检查,又问些这人是谁,家在哪,叫什么,和她什么什么关系之类的胡话。
当当当,院外有人敲门,碧州皱眉去开。
来人掩面轻笑,不屑从眼眶子里流出来,“呦,这次怎么是小姐你来开门啊,要不要我明儿再赏给你个新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