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里飘来几丝紫罗兰的香气儿。
烟尔端坐在紫罗兰花架子下面,手执经卷,穿一身儿幽蓝的衣裳。身前放着一张桌案,满桌案的佛经,字迹整齐,都是她刚刚抄好的。风拂过佛经的一角儿,将紫罗兰的花香带进书页里,哗哗作响。
碧州从屋里走出来,恰巧碰见她,蓄了一眼睛的怒意,恨恨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烟尔伸手摘了一瓣儿花,放到鼻尖儿下嗅了嗅。并不抬头“小姐,我可是你的丫鬟,离开你,我可没处去了呢。再说,我的事还没完呢。”
门框像个沉默多年的哑巴,一点声气儿都发不出来。碧州也是,垂头呆呆靠在门框上,思绪万千。她不晓得,救烟尔回来,是不是个错误。
两年前下了一场大雨,碧州正从大佛山的净慈庵赶回来,本打算在庵里住上几天,跟着枝修师太颂几日经,为母亲祈福求个平安。没曾想刚落脚家里的小厮就带了信来,说母亲病了,于是只得匆匆启程奔家里去了。
车马劳顿了一天,到了晚上。天湿路滑,好容易快进城了,马车轱辘一个不留神儿陷进了泥滩里。好在离家不远,走一走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碧州下了轿子,下人们四处寻找,好一会儿才找一块儿稍干净一点儿的石头给她垫脚,又从马车里找了块毯子铺上。碧州这才踩着石头踏出了泥坑,准备走路回家。饶是如此大费周章,白裙子上还是溅了不少土泥点子。
下人们都知道,碧州是个爱干净的,平日里桌角儿床脚儿都没有一点子灰尘,这次溅到了裙子居然气儿都没吭一声,看来也确实是关心二夫人,着急的很。
走了一程,天上的雨还是没泼干净,仍然密密绵绵的下。碧州心急,走的又快,踩到泥摔了一跤,满手的泥水。挣扎起声身时听见了一个女声。
她转着眼睛吞吞问旁边的男人,“礼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礼果是她表哥,他们从小玩到大的那种。表妹去哪儿他都跟着,表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去摘下来,堪称宠魅狂魔。母亲总叨叨,说礼果这好礼果那好,礼果如何如何尽做哥哥的本分。也不知道,自己这做女儿的在母亲心里还有多少地位,干脆让礼果当她女儿好了。不过时间一长,碧州自然也就习惯了这种唠叨。这次去大佛山,路途遥远,她亲爱的表哥觉得不安全,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来的。
瞎子都看得出,他喜欢她。她也知道,这么多年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表哥对她好,她又不是木头,感觉的到。他父亲又是水师提督,官虽然大,对她却是极好的。也曾派人来家里提过亲,双方父母都应允了的。她也不是不喜欢礼果,只是那种感觉并不怎么强烈,她觉得自己现在心性还没定下来,这么早顺了父母之命,实在操之过急。
彼时,礼果正拿了方帕子,擦碧州手上的泥水。听她这样问,不禁疑惑,“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声音,越发胡说了。”
碧州气不过,转身不理他,“我哪里有胡说,我刚刚明听见了”
他这个表妹哪里都好,就是爱使小性子,他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清楚的很,“好好好,你说听到就听到呗,”礼果将她拉过来,“这还没擦干净呢,别乱转,还有,不许踢我。”
碧州白他一眼,“笑话,我踢你,我哪里有踢你,看不见我脚搭在石头上啊。”
他斜瞟一眼,碧州正一个弓步脚搭在一方石头上。那方才……“啊……什么东西……”礼果感到有东西在一下一下敲自己的腿,转身一看,头皮发麻,直挺挺晕了过去。
看着礼果晕倒,一众家仆忙向后退。碧州不知道他看见什么,竟然晕了过去。不过能吓晕七尺男儿的东西,肯定十分可怕。于是也跟着向后退。
那草丛后面不知有什么东西,唉声叹气的。良久才出来几个胆子大的,拿根竹棒颤巍巍走了过去。碧州闭着眼不敢看,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姐,是个人,”一小厮大喊,众人松了口气儿。
她睁眼凑过去看,草丛后面躺着个泥人,鼻子脸蛋儿被泥糊了个全乎,左脸蛋儿几乎开了花儿,只两个眼珠子有气无力的转。看到有人来晕了过去。看这发髻,应该是个女人。是什么人竟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对一个女人下如此狠手。
人心都是肉长的,碧州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了回去。所幸伤势不重,都是些皮外伤,调养些时日,自然也会痊愈。碧州忙于照顾自己的母亲,救回来的人交给了下人,交代要好好照料她,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
碧州再次见到她,已是来年的三月。春光正好,柳絮纷飞,礼果叫她来园子里看他新种的树。这小半年,她都在母亲那儿侍奉,一直没得空儿出来这园子里逛逛。上天保佑,母亲的病总算好了不少,今日闲来无事,她便来了。半路上遇见了上次救回来的姑娘。旁边的小厮提醒,她这才想起,回家途中还救过一个姑娘。
见她伤势大好,自然高兴。只是她那脸上留下的疤怕是再也好不了了,觉得些许遗憾。姑娘见碧州来,她忙起身儿道谢。她觉得这姑娘若是没有脸上的疤倒也长得清秀。上次没来及问的话,今儿总算有了机会。
找了方塌子坐了,开口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如何遭此劫难?”
她并不答话,只是呆呆的立在院子里,紧紧咬唇。碧州一看,看来她并不想提以前的伤心事儿,不过换做是自己遭此劫难,也是不想再提的。不提也罢,遂转了话锋,“那……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太阳打在她脸上,柔柔的泛出些别样的光彩。碧州摘了办儿花,她在等她回答。
许久,那姑娘才开口,她仰着头,一阵苦笑,“我啊,我叫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