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妙芳就是又壮又出名的那个。又所谓人红是非多,妙芳的是非更是多如牛毛,一桩桩一件件儿,数是保准数不清了。
说起妙芳被窝儿里的公子,倒还有一段儿孽缘。
公子姓许,名南歌,京城人氏。父亲还是个大官儿,如此青年才俊,大好少年,居然跑到扬州来,躲到人家姑娘的被子里,也真是够刺激的。
南歌说,他一年前随父亲督察扬州,在小湖边儿遇见了正在浣衣的妙芳。朱钗粉黛,眉目若画。遂一见钟情,一厢情愿,从此开始了漫长的追求之旅。公子还说,他喜欢妙芳,想把她娶回家的那种。蒲团觉得,这公子的勇气真是非寻常人能比的。哪有官宦子弟迎娶花楼姑娘这么一说。就单单冲这公子的勇气和帮她买灯的交情,蒲团决定得帮上一帮。
至于公子为什么躲到被子里,他说只是想给妙芳一个惊喜。可惜进来的是蒲团,于是惊喜变成了惊吓。
蒲团从桌上抓一把瓜子儿,一口一口的吐瓜子皮皮儿,上下打量南歌公子一番道:“但……惊喜就惊喜呗,你不穿衣服是个什么道理”
“我……这……”南歌一阵结巴,满脸通红。
“咦,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懂的呀,”蒲团向他递个眼色,一脸坏笑。
南歌于是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好巧不巧,妙芳打了水,正从门里进来。刚开门儿探进双眼睛,看见床上的人在慌慌张张穿衣服。这种场面她见多了,以为进错了门儿,气定神闲退了出去,幽幽道了声儿“打扰”
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与沈末上次如出一辙。蒲团终于知道,沈末原来是从妙芳这里学到的。
南歌一听是妙芳的声儿,瞬间急眼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出房门儿,追了上去。
蒲团倚着门框儿,目送南歌跌跌撞撞消失在走廊尽头,扶额轻叹一句:“啧啧……伟大的爱情”
“呸,伟大个屁”
身后传来妙芳的声音,蒲团又吓了一跳。
“你……你……你不是,”可能是被吓到的原因,蒲团的舌头变得不太利索。
妙芳端着一个水盆儿,向她翻个白眼儿,“我我我,我什么我,我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对吧”
在聪明人跟前儿,千万别表现出自己多聪明,这是师父教给她的。蒲团于是真诚问道:“嗯……对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拜托,你以为谁都像那位南公子那样白痴啊。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走错地方。还有,这是我房间,我不在这儿还能在房顶上啊真是,”妙芳的白眼儿都快翻到后脑勺儿去了。
“不过……他好像姓许啊……”蒲团弱弱道。
妙芳刚刚建立起来的聪明形象瞬间倒塌,转了转眼珠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啥?……是……是吗,我刚才说的难道不是许公子吗?”
蒲团思量片刻,诚诚恳恳答了一个字儿“是”
妙芳喜笑颜开,让她进了屋子。
蒲团有些不明白,妙芳这样儿的富贵姑娘,浣衣打水这种琐事儿怎么总亲力亲为,不是理应有四五个仆人伺候着,可偏偏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个人气儿,更别说什么丫鬟仆人,耗子都见不到一个。
蒲团忍不住问,“姑娘,这些事儿怎么都是你自个儿在干,没人在你这儿伺候吗?”
妙芳放了水盆儿,正在擦手的灰白色帕子突然僵在空中,淡淡回一句,“一个人习惯了。”其实习不习惯她自己知道,更多的不过是愧疚而已。
从前,她也是有丫鬟的。她的丫鬟是个叫瑞官的,从小跟着她。陪她上树抓鸟下河摸鱼,晚上还负责帮她掖被角儿。对于她来说,瑞官不仅仅是丫鬟,更是朋友,甚至亲人。
家里遭难,好在瑞官跟着自己,游历在外,并没有被波及到。当年又跟着她一起去了蓝家,瑞官本是个极为刚烈的,自家小姐被蓝碧君欺辱,自然没有什么大到可以放过他的气度。偏偏自己那时生了一场大病,无药无食,瘦到了皮包骨头,眼看着快要死了。还是瑞官偷偷拿来了药,她才捡回一条命。
药是怎么来的,她从没向她提起过,瑞官平日里最为讨巧,在这院子里认识了不少朋友,她只当是瑞官哪位心善的小友送来的药,于是没没怎么过问药的来历。
只是瑞官渐渐的变得不怎么喜欢说话,人安静的像一汪死水。她察觉不对,自己打听了好些日子才知道,那药居然是瑞官偷偷向蓝碧君求来的。至于怎么个求法儿,不必言说她心知肚明。
后来的后来她被卖来了这里,瑞官也从此音讯全无,这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儿刺,每每想到瑞官,心都会不自觉的疼。
这里的丫鬟仆人头削尖了想来这儿伺候她。前赴后继,伺候她的人被赶走了一波儿又一波儿,后来人人都知道了这位妙芳姑娘的脾性,也就不来自讨没趣儿了。果然女神这种东西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妙芳喃喃道:“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儿了”
“姑娘你说什么?我没听太清楚,”蒲团伸长耳朵,向妙芳那儿挪了挪。“姑娘,我觉得,这许公子本性纯良,家世又好。对你也是痴心一片,巴心巴肝的从京城来给你送惊喜,这你都不感动吗难道?”
“对我痴心一片,对我痴心一片的男人海了去了,我还得个个都喜欢啊。”提到南歌,妙芳没什么好气儿。
蒲团现学现卖,把方才卖灯那老板的话照搬过来,“但……姑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您要是诚心要,我给您算便宜点儿”
妙芳朝地上淬了口口水,不耐烦的说,“呸,还便宜点儿,你跑我屋来卖猪肉啊你,老娘我信佛,不开荤的。还有,这玉佩的来历,你要是不想听就快点儿出去,不要耽误我睡觉。”
“听听听,我听,姑娘您说,”思量片刻,蒲团还是觉得,比起南歌的终身幸福,还是师父的事比较重要。
蒲团倒了杯茶给她,妙芳将玉佩自腰间解下,托在掌心上,这才悠悠开口。“你瞅瞅,这样儿式,这成色,怎么可能是你们这种平头小老百姓能够拥有的东西。”妙芳很自然的把自己脱离了平头小老百姓的行列。低头抿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可是正儿八紧,前朝皇宫里的东西”
这世间,但凡和皇家沾上边儿的,对寻常百姓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还是前朝的物件儿。
师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看来须得彻彻底底的查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