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饭桌儿上,总算见到了沈月和温软。温软为沈月夹一块儿排骨,沈月又向温软碗里添两颗青菜。二人眉目传情,眼波流转,有爱的很。
不过是看了个日出,这发展速度真不是我这种老年人比得上的。蒲团这样想。
柳映杵了杵蒲团所谓精明能干的小胳膊,将嘴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们两个……什么情况?”
蒲团冲他挤了挤眼,诡秘一笑,挑了挑眉,不言而喻。柳映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噎个半死。
嘿,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么芝麻绿豆大小的小事呃儿,也能激动成这样儿。不但没出息,还没一点子情调儿。蒲团瞪他一眼,继续看眼前两个人你一筷儿我一筷儿的让菜。脸上绽放出家里的猪终于拱到白菜的欣慰笑容。
现在是,温馨的吃饭饭时间。
饭毕后,蒲团便开始规划去扬州的行程,柳映还沉浸在温馨的吃饭饭时间里起的满身鸡皮疙瘩里,久久无法自拔。
蒲团扭股糖似的黏在他旁边,告诉他她准备去扬州的事儿。柳映抿了抿嘴,颤声儿说了句好。虽然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如此光明正大看两个男人卿卿我我,还是有些受不了。
不过蒲团要去扬州,他自然晓得,能让她一个平日里懒得家门都不出的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用问都知道,必定是与她师父有关的事儿。
又听见她要去人面桃花,遂打了个哈哈,他其实并不想去。
柳映是谁,丞相的二公子,何等威风。哪个妓院他没逛过,这人面桃花是扬州顶好的风月楼,他自然也去过。
他以前有个毛病,爱自报家门儿的毛病,每到一处,先把自己老子的名望放在那儿。奉承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找到蒲团的机会还可能大些。
去的次数多了,人家儿自然也认得了他。对这个每次来都如此大手笔的丞相公子毕恭毕敬。好在那几年并没有在那种地方找到她,那时柳映虽然没找到蒲团,心中还是开心过的。他自然希望不会在这种地方找见她。
虽然已经小两年没去过,难保人家不会记住他,万一到时候在蒲团面前将自己的身份抖落出来,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爱情可就玩儿完了。
蒲团说过,她最讨厌别人骗她。而他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骗了她。
他也想过把蒲团风风光光儿八抬大轿迎进丞相府,但毕竟不现实。父亲虽身居高位,自己的婚事都把握在皇帝手中,更别说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有什么资格想娶谁就娶谁呢。纵使他摒弃所有,一意孤行将她接回府里,以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妾室。蒲团又是个心性高的,怎么受得了这样低人一等的委屈。要是他带着蒲团远走高飞,难保皇帝不会迁怒于他父亲和柳氏门族。这样儿的代价,他万万是承受不起的。
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儿不过是空着他正妻的位置,给蒲团一个念想。
这也是阀门世家最大的悲哀,他们从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
想到这儿,不禁暗自伤神。
窗外照进一轮月儿,明晃晃的打在蒲团身上,他望着她,不知道当初去八宝山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蒲团从柜里偷了几件儿柳映的衣裳,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儿,做贼般?进自己的背囊里。动作娴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切,柳映看在眼里哑然失笑,先前的烦扰一扫而空。既然她现在还真真切切儿的在他身边,过好现在便好了,至于以后,自己慢慢儿打算才是。
心情大好,不知怎么有些困,合眼儿睡了。
他原以为蒲团会等到早上再走,没想到她竟连夜跑了。没带柳映也没带沈月,更别说赵万。
前日里,沈末用鸽子传信儿给她。说打探到些她身世的消息,让她来扬州找他。这不刚好蒲团要去扬州找那方儿玉佩,连夜快马向扬州城赶去。
那年沈末让蒲团帮着找沈月,蒲团觉得这怎么都是一件儿亏本的买卖。说的容易,找到不得养着,吃穿用度不得掏钱。况且这么些年沈月都是他她在照顾。作为交换,自己既然帮他找了弟弟,让他帮忙查找查找自己的身世也并不过分罢。
现在也不知道查出来的是什么,她心里乱的。
这种乱来自于灵魂深处。
想到多年和她手拉手坐在街边乞讨那个小男孩儿,那个扬言要让她长大做他老婆的男孩儿。
心头涌上一丝难过。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会不会吃不饱。小时候,他饭量可好了,不管是什么饭都比自己多吃一碗。
她以为那种温暖的感觉一辈子也不会有了。那天她跑去石桥边,背后突然窜出几个人,她还没看清样子就被打昏了。
醒来时,她才发觉自己被关了起来,一起被关进来的还有很多人。他们每天都被拉出去训练,格斗,刀法,剑法,制毒,制药,跳舞,唱歌。然后根据每个人的天分,被不同的人带走,开始自己傀儡般的人生。
她自然知道,轻歌曼舞的孩子将会被送往哪里。又或者,不是知道,而是见过。在她当小乞丐的那几年,见过很多的东西。比如冻死在街边的老乞丐,富人家的车马撵过的小狗,豪门大家过完喜事从后门儿抬出来的残羹冷汤,以及一批又一批被送进怡红院的少年少女。她们的一生都将背负最底层的骂名。
所以,一开始,她就表现出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甚至是教多少次都学不会的那种。并很快展示出刀法和用毒方面的天赋。
一切都如她所愿,七月的一天,她成为了刀士的备选人员。
一个小女孩,怎么在这些人中活下来呢,谁都不知道她曾经经历的痛苦。为了活下去,她斩杀了参加刀士选拔的所有人的头颅,包括自己最好的朋友玉生,那个为她冒着生命危险偷回半块儿馒头的女孩儿。玉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笑着对她说:“好好儿替我活下去”
那把明晃晃的刀,就这样嵌进她的脖子,原本温热的潮湿的流淌在玉生皮肉里的血液,此刻盖在她脸上。还好,刀快,她不会很疼,也终于不用在痛苦的活着。
但……她终究亲手杀了她。这份愧疚与自责让她无法原谅自己。多少个日日夜夜,仍会梦到她笑的桃花儿一样的脸,和额上那颗朱砂痣。
但也从此明白,这个生命也有玉生的一半儿,所以无论多艰难,她也要活着,替玉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