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顾生在一次意外中发现,那青衣小公子是个女儿身,两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碧州满身洋溢着光彩。
蒲团发现,她讲故事的时候身上总有一种迷人的色彩,把你的思想融进故事里,一旦沉醉进去,便无法自拔。她继续听,不想打断她。
“后来,小姐的父亲发现了这件事儿,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拆散了他们。书生上京赶考,小姐被家里逼婚。”碧州眼里一片苍凉。
“后来呢,小姐嫁了吗?”蒲团一着急,差点打翻盛霞草的瓶子。
“当当……”有人敲门,碧州也不接着讲了,转身让烟尔开门。
“算了,你便当听了个寻常故事吧,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后来的故事我还不晓得”说着翻指抚琴。
这是什么做派,故事还是没讲完啊,蒲团也不知道她讲这个故事有什么寓意,莫非她便是那个小姐?
此时屋外进来一个中年的夫人。一身藏青色的流云袍子,颈间挂着个白玉坠子,干练方正。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点缀,慈眉善目间隐着一层薄薄的病态。
烟尔凑近去扶她,她摆手笑了笑,示意不用。不用说,这便是碧州的生母,剑宗蓝氏的二夫人。
本想着看完碧州再去拜访她,没想到她竟先来了。
“娘亲”碧州轻轻软软的叫了一声儿。
真好听,蒲团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小时候别人温香软糯的叫娘亲的时候,她也只能躲在一旁巴巴儿看着,不吱声儿。
好在她有一帮儿十分可靠可爱的朋友。童年时光才没那么孤单寂寞。更没出现过戏本子里那种,一帮儿没人管的熊孩子朝一个没娘的小可怜丢石子儿,说什么有爹生没娘养这样的话。况且,别说娘了,自己连亲爹是谁都不晓得。
师父一日在棋局上问她,倘若有朝一日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会不会丢下他这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饭都吃不上的糟老头子。她白了一眼,把自己说的这样儿可怜,也不晓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满天神明,会不会遭些什么孤独终老之类的报应。
第一,他并不孤苦伶仃,狐朋狗友一堆又一堆,寨里的老头儿老太太跟他亲的像亲儿子。第二,她日日扫地和面,刷锅做饭,师父整日清闲的什么似的,满寨子乱窜。至于糟老头子一说,更是扯淡,他那时妻都未娶,老个屁。
况且,明明自己才是没爹疼没娘爱,被独居男人驱使的倒霉蛋。
好在有大鼻涕的老刘,竹竿儿小海,小胖滚滚等等,带着她钻地洞,斗蛐蛐儿,编竹篓子,上山扒洼,师父经常一天儿找不见她的影子。那次走丢便是其中的一小件儿。
她也想过有娘亲会是个什么样儿,也许自己就不用一年四季就那一件儿破破烂烂的衣裳,也许受了委屈也能趴在她怀里大哭一场,也许……
嗨,想这些干嘛,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绿豆大小的事儿。没娘自己不也好好儿活到现在了吗,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遂收了收心,起身向夫人福了一礼。再无权无势也是长辈,理数上不能怠慢了人家。
“这位是……?”二夫人向她点了点头,偏着身子问了碧州一句。
没等碧州回答,她先接了话儿。“家父是蓝宗主的至交,陆清风,晚辈蒲团,是碧州小姐的朋友。”
提到路清风这个名字,二夫人眼睛亮了一些。对清风这个名儿,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过她原来认识的那个,是姓顾的。
彼时她还不是这剑宗蓝氏的二夫人,不过是扬州城里名声很小的歌姬,泡得一手好茶。亏得那位顾公子赏识,见她有副好嗓子,专门儿请了顶好的师父给她。这才让她有了声名大燥,乐漫扬州的机会。
那顾公子,她是喜欢的。
一个这样儿温柔英俊的男人,换做是谁都不会不动心吧。
好长一段儿时间,他天天儿来面桃花坐着,身旁从未有什么侍奉的姑娘。单单儿一个人,点一壶清酒,磕着瓜子儿,皮儿吐的老高,看着一群人的热闹。
她觉得,他真是与众不同。于是日日捆了雏菊送他,喝醉了,他便取出几支插自己脑门儿上,逗一堂的客儿笑。别人笑,他也笑。但她知道那是苦笑,是酸笑,是不安,是孤独。她也懂,顾公子来这儿,也不过是买醉而已,顾公子的所爱,也从不是他。
过了小两年,一个大雾天儿,顾清风匆匆来了,将一块儿玉佩掖给她,要她藏着,等一个人来取。
自那一别,他再也没来过。她的心沉了一年,声名便高了一年,她的心又沉了一年,声名便再高了一年。她日日寡欢,歌儿也不想唱了。
世事无常,她从未想过,娶她的人竟是与顾公子同来,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应尘。
他端正果断,把所有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未让她费过半点心思。
一天,他突然正色道要娶她,她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他的顽笑。哪里有京城来的少爷娶一个不入流的歌姬这种说法。为他温了一壶酒,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许应尘这种风一样的男人,着实不能低估。不过一年便打理完了京城的一堆破事儿,迅速为她赎了身,连哄带骗将她接来安阳。姓氏都改成了蓝。不出所料,她终究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当了二夫人她才觉得,爱与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儿。
看到清风的女儿与碧州年龄相仿,竟然有些欣慰。遂拉了蒲团一块儿坐了。碧州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抚琴。
“这么多年,你师父,他还好吗?”二夫人柔声儿问,将案上的果子递她一个。
“师父他……已过世了。”蒲团顿顿答,她既这样儿问,定是与师父认识,自己果真猜的不错。
那果子她还未接到手里,趴儿一声摔到地上,摔出个殷红的口子,汁水在地上蘸出几条儿印子,实在可惜。
她正在看地上的果子,二夫人,突然哭了,眼泪嗒嗒儿往下掉。并不作声儿,眼泪一股儿接一股儿。
二夫人本就体弱,听蒲团这样说,差点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