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站的窗户外,一株胡桃树枝叶浓密,馥郁的向窗里探进来半颗头,惊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做树太久,许是想尝尝做人的滋味儿”蒲团揪了它两片叶子,努嘴对桌案上的柳映说。
“怎么,你想做树?”柳映并不抬头,目不转睛研究沈末那柄乌木笛子。他觉得音色极佳,借来把玩把玩,沈末也是个极小气的,偏不借给他。好容易让沈月偷出来,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关于小气这一点,蒲团深有体会,鉴于她师父和沈月父亲系出同门,两家儿来往自然也比较密切。事实上,只是她和沈末比较密切而已。
有一天,她师娘正在缝补蒲团的裤子。这花花绿绿的裤子她已经穿好多年了,还是用她师父那件儿不着调的衣服改制的。
蒲团看了一眼她师娘,想央求她缝件儿新的。师娘白她一眼,“咱家穷。”她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明明白白的记着,她师父前些天刚给师娘买了件儿镂刻的青纱广袖流仙裙。
师父告诉她,家里穷得只剩买一件儿裙子的钱了,买完即将过上揭不开锅的日子,她信以为真,嚷嚷着从今以后要勤俭节约,好好做人。
过了几日,蒲团在山下和一个小乞丐为了一个铜板大打出手,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师父师娘进了山下最好的馆子。
于是她得出一个结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某日,沈末又来寨子里逛。蒲团看着他穿的那件儿顶好的黑绒裤子,特别的羡慕。眼睛直勾勾儿的看。
沈末自从上次被抽了裤腰带,总觉得蒲团背着他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没错儿,就是这种两眼放着精光的样子,他的腿抖了两抖。
“我能不能,摸一摸,你的,腿”蒲团真诚的,一字一顿认认真真的说出自己的愿望。
这愿望好比当街让人脱裤子般热烈奔放。
沈末一个趔,小脸绯红,别着头,半天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大字儿“流氓。”呸,谁知道她说的是哪条腿。
蒲团觉得她委实冤枉,自己虽然只是一介草莽,长得的确肆无忌惮了点儿,但好歹也算一个根正苗红的正经人,怎么着就和流氓挂上了勾。
于是伸出手,不耐烦道:“那,你把裤子脱下来”
沈末又一个趔趄,还真让他脱裤子,蒲团果然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转身要跑。
蒲团双手叉腰,堵在前面,楞生生扒掉了他那件儿油光水滑的黑缎裤子。
自此,半年没见着沈月的人影子。
蒲团认为,不过就是一件裤子,沈末忒小气了点儿。
只不过现在,蒲团觉得新鲜,蹦到他眼前,拈起案上的两张儿宣纸“怎么个做法儿?”
“把你绑起来”目不斜视,面不改色,显然笛子比较重要。然后眼睛滴溜儿一转,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
“今夜,把你绑起来”他挑着一双墨眉,满眼的笑,像只狐狸。声音柔柔的,和她师父有些像。
沈月恰来送兔子汤。还未开门,屋里突然绵绵飘出一句今夜要绑谁谁谁之类的言论。脑瓜儿一转,想到早晨屋里发生的事儿。遂一手执汤,一手拢嘴,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事儿,又一次受到了惊吓。
看来这回,也不应该来。
蒲团旧伤未愈,现在又添上新伤。
养好伤,已是九月,大家决定启程。
沈末放了一把火,在自家儿大院儿放的,连同那颗老杏树,一同烧掉了。沈月红着一双眼睛问他,还会不会回来。他望向烧的火红的树,不知如何回答。
沈末没想到,自己还会活着。其实也没想过要去哪里。
只是此刻,突然很想见一个人,那个傻傻让他念咒的姑娘,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终究是没有跟沈月一块儿。只择了个微雨的日子,背上他的弓,拿了笛子,骑一匹快马,冷冷清清的走了。
这次沈月没留他,他总要学着长大。
入秋有些冷,赵万贤惠的做了几身儿衣裳。穿上暖和了许多。
又过了半月,到了一个叫安阳的小镇。
江湖上鼎立的三大家族,有一家儿便在这儿。开国时许家出了个老将军,这份恩泽便一直绵延至今。许家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望族,只是许家的二少爷跟他大哥一向不对付,加上庶出的地位,不怎么被待见。遂举了几个亲信,从许家分离出来,来安阳落了脚。连姓都从许氏改为了蓝氏,不过七年,在江湖上迅速倔起乃至成为宗派大家,如今二十八年过去,强盛如初,其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至于来这里,师父信里提到过,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师父的至交密友,蓝应尘。
初来乍到,蒲团觉得休整两天再去不迟。
这里倒也漂亮,只是人情味儿没那么浓,比不上自己家乡豪放热情,民风淳朴。这里人的爱好也极为文雅,娱乐活动不过是去长庆坊听听书,喝喝茶。
人说这里的书跟别家儿不一样,从不讲什么西厢记,牡丹亭,也没有什么张飞悟空白骨精。
人人都可以登台讲自己的故事。
蒲团觉得新鲜也去凑热闹,要了一盘瓜子儿,翘着个二郎腿,找了个位置坐着,眼睛左一瞟,右一瞟。
台上的厚幕拉开,台下没个什么声响儿。
今天来的,是个杏眼圆圆的小姐,腰间坠着一条长长的配带,风姿绰约,步下生风。带着个双花流云髻的丫鬟,仔细看看,那丫鬟倒比小姐还美上两三分。
一架古琴放在台前,小姐向着众人微福了一礼。走到古琴旁,古琴轻响,开口的是那个小丫鬟。
倒也合情理儿,哪有小姐亲自开口受累的道理。
于是,蒲团听了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