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从不追问师父的事情,只每日盯着她和沈月练功温书,然后做好饭菜等师父回来。
蒲团总觉得,师父不够爱师娘。
只是,最近师父回来的越来越晚,精神也不大好,偶尔有几次,竟然满身的伤。蒲团知道,师父担心的,终于要来了。她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只觉得,这个家马上要散了。
她的预感不错,一天晚上,她师娘正忙着收拾要洗的衣裳,家里突然来了一伙黑衣的蒙面人。师娘忙把她和沈月藏进屋里的暗格内。
屋外杀声起,兵器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蒲团怕极了,沈末走过来轻轻抱着她,好让她能觉得有个依靠。蒲团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的脑袋突然疼了起来。她不敢出声儿,只是紧紧抓着沈月的银月袍子。
蒲团只觉得越来越困,强撑着睡意,混沌之中,她突然很想哭,原来师娘在茶壶里下了药,她和师父早就想好要独自面对今夜的祸事,说什么一家人,要平平安安在一起,都是骗人的。
药力发作,不一会,她和沈月都倒了过去。
次日清晨,鸡叫过五声,蒲团终于从混沌中清醒。屋外早已重归平静,见沈月未醒,她便跌跌撞撞蹒跚着走出去。
师父和师娘就那样直挺挺躺在院子里,没有一丝生气。一股血气直涌心头,翻江倒海,五味杂成陈。其实蒲团多想哭,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所有的快乐难受忧愁悲伤一瞬间干涸在眼眶里,任她怎样挤,多用力,始终挤不出来一滴眼泪。
繁杂冗长的思念挡在胸口,缠绕进喉咙,堵得难受。
她的蹦蹦跳跳的吊儿郎当的师傅,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教她练剑,不会再温柔的摸她的头,连师父买的糖葫芦,如今都成为了妄想。
蒲团觉得,这种巨大的悲伤着实讨厌,或者她只是,承受不起而已。
可惜,师父死后的这么些年,竟连个梦都没有托给他这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徒儿。
蒲团觉得,这师父也当的忒清闲了些,连自己都没知会一声儿,就去见了阎王,不负责任的紧。
这会儿,他肯定顾着跟师娘斗嘴抓蛐蛐儿,才没功夫来想她。呸,他忘了自己这个阳间的聪明可爱,活泼伶俐的徒儿也未可知。
这次倒还腆着一张老脸跑来她梦里,也算还有些良心,饶是做鬼也得讲良心不是。
她遂爬上白梨花儿树,思量着要好好质问他一番。那树长得真好,枝儿是枝儿,桠是桠的,爬上去费了她好些力气。
本以为这次他会安分点儿,谁知她好容易爬到方才他躺的那棵枝儿上。早已人去楼空,蒲团重重拍了那梨枝一掌,恨恨骂了声娘。梨枝儿识趣的簌簌抖落些花瓣儿。
他师父正坐在远处的小池塘边儿上,左手扣了一杯茶。嘿,他可不是个爱喝茶的人,只是偶尔拿出来品一品,附庸一下风雅,好不浪费了他那张俊俏的书生皮囊。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
不过,要不是他长了那样一张漂亮的脸,初次谋面他问她如何报答的时候,她早就说什么,来世定当做牛做马之类的屁话,客套一番,伤好便逃之夭夭,万水千山不相逢了。
可他既然长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去他妈的来生,这辈子先跟着再说。
蒲团啐了一口,缩手缩脚的从树上下来。登登又朝小池塘跑去。他扣了茶盏,兀自从身后解下一个酒囊,对着蒲团笑了笑“姑娘,来两口?”她一个趔趄,“呸,老不正经。”
蒲团扫了他一眼,伸手去拿那只小小的酒囊,他赖皮的勾了勾唇角,忽的向左一扭,蒲团扑了个空。
他嘿嘿的笑着,右手掌柔柔的顶住蒲团的头。一股暖意从头顶传来,周身暖洋洋的。
蒲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师父的手掌厚实了不少,感情阴间伙食不错。
她还未来的及享受久别忽逢的温暖,他却青烟儿般的开始慢慢消散,蒲团用力扯着他的衣角,用力拉他的手,他还是随着那些雾茫茫的梨花儿一并散了。
蒲团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她的脑门儿上此时正盖着柳十三微微发福的手。感觉到她动,他的眉头皱了皱,手轻轻按了按。
她抬眼笑笑,双唇拂过他满是胡渣的脸。嘶,有些扎嘴,许是几日没打扮自己。蒲团这样想,便不自主的端详起他来,他一向爱惜自己的脸,顾影自怜的紧。平日倒很少瞧见他这个憔悴的模样儿。
刚要戳他的鼻子,他却醒了,蒲团一时尴尬,顿着指在他鼻尖儿的手指,不知是戳还是不戳。
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蒲团的指尖儿冰凉,刚好顶在他眉骨上。
委实很久没亲她,他有些想。一双桃眼灼灼盯着她的唇,她的脸又红了。
“你腿上那招眼的结儿,谁给你绑的”他伏在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
蒲团打了个颤儿,“你昨儿不是说了沈家老头儿吗,又来问我,”饶是表面一本正经,心里还是疏松的很。
“嗯?还乱说,他告诉我了”柳映他的手鱼一般光滑,溜进她袖子里。“以后,再也不许”他接着说,语气严厉了几分,满眼的不容置疑。
柳映,这是……醋了?蒲团有些不相信。
他欺身上来,身子滚烫滚烫,要把她烫出个洞来。“柳映柳映”她不住唤他名字。
“咣当”呸,忘了拴门儿,柳映有些后悔。
沈末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外,沈月叽叽喳喳拿出只黑兔子。那兔子油光水滑,看着美味的紧。他觉得可爱想要养起来,沈末觉得看着好吃,要拿来炖汤喝。一时争执不下,想让柳十三来评评理。
“我方才说……”沈月忙从门缝中挤进来,啪,兔子跌在地上,沈月又慌乱挡住眼睛,脸登时绯红一片,撒腿要跑。一转头碰在门后的花架子上,眼冒金星。他迫切需要点儿除这里以外的新鲜空气。
兔子急得跳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要往沈月怀里跳,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三撞两撞,好容易从门缝里撞出去,却把兔子忘在了屋里。
“让你别进去”沈末抱臂站在门前,翻了个白眼儿。
接着闪身进门,从从容容抓起兔子,兔子觉得大限将至,一激动晕了过去。沈末关门前脸不红心不跳向床上的二人道了声打扰,然后冷冷的拎了略显激动的沈月和兔子,悠悠去了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