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之术,开始了。
靠在墙边的那张招魂幡此时正盖在蒲团的脸上。透过缝隙,道士在她面前跳大神,黄袍子的小道士们,戴着比脸还大的青色獠牙面具。
其中一个,甩腰扭臀,舞姿猖狂。蒲团真想在他的脸上踢上几脚。事实上……之后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可是现在实在没有了什么力气,胸口钻心的疼,似乎这样的疼曾在哪里受过。哦,对了某年秋天,自己年岁尚小,也不过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吃不饱穿不暖的那种。虽然乞丐是个低等的工种,比不上那些朱门里酒肉为伴的富贵人家,但人穷志不能短啊。尚且自己不仅人穷志不断,还人怂嘴巴刁,忍不住偷了盛行坊奢侈版的糖葫芦。终究纸包不住火,没过几天便被抓住了,送去了官府。那官府老爷,气派的很,一看就是能吃的起糖葫芦的主儿,接着那老爷气派的给自己胸口烙了个气派的印子,那火红烙铁,烙进皮肉的感觉她至今记着。
蒲团轻叹一声,唉……为了养这一张刁嘴,自己吃了多少苦唉。
道士从面具后喷出火焰,招魂幡周围的桃木柴瞬间被点燃。满满围了一院儿的桃木柴。
浓烟霸道的占据了口鼻,恍惚间又是那皮肉烧焦的味道。难道……这次,我真的要死了吗。蒲团缩了缩捆绑四肢的手,好让自己觉得不怎么孤单。
转念一想,要是真这么死了,可也真是窝囊。道常是那些个奸淫掳掠罪大恶极的,晚些时候遭了报应,遇上个厉鬼勾魂无常索命的,也算自食恶果,罪有应得。可自己莫说是奸淫掳掠了,当山贼这么些年,不过是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最多……不过是某年山上穷的揭不开锅曾经把赵万买给隔壁山头的大王当了几天压寨夫人。但那也怪不得自己,谁曾料到那隔壁山头的大王长的一表人才,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是个实打实百分百的正宗断袖。恰好喜欢赵万这种贤良淑德的类型,有恰逢赵万红鸾星动,情窦初开,变着法儿的偷会情郎,将那大王迷的五迷三道,差点成了寨里的上门女婿。这样儿的郎情妾意,桃花朵朵开,不成人之美,实在忒没良心。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将赵万脱光送到了隔壁小山头。至今忘不了赵万红着眼睛,裤子都没穿一路狂奔回寨子的样子……唉,换来的三十袋米粮,倒也撑了寨子不少日子。但这也算救民于水火,物尽其用啊。
彼时赵万正坐在客栈里借着厨房蒸馒头,打了十三个大喷嚏。
又或者自己在师傅的小书房里翻出几个春宫本子,好好研究了一番。可毕竟理论不如实践,少不得抓个年龄相当的苦命孩子,深入探讨一番。没错,那个苦命孩子就是沈末。沈末瞟了几眼那册子,脸登时红到了后脚跟,什么风度啊帅啊酷啊的都不要了,猛得跳出三丈远,嘴里嘟囔着什么世风日下,一路跌撞着跑出了屋子。现在想来,自己也不过是扒了他的裤腰带,实在谈不上一个奸字,最多也就是个未遂。
这样就要死了,实在是亏得慌,再者实在也对不起自己多年来吃的这些个大米饭。
可是真的顶不住啊,呸,柳十三,你个骗子,说好要为老娘做一辈子的饭呢,转眼连个人影都没啦。老人说,人将死的时候,都会想起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切,我才不信,他们又不曾死或将死过,肯定是骗人。可是……老娘现在想的只有你啊……太上老君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海绵宝宝,倒是显个灵啊,半个灵也成啊。
喀喇喀喇……桃木噼啪作响。
迷糊中,靠近了一个凉凉的胸膛,那手指也凉凉的,那唇也是,一切都凉凉的,真让人舍不得放开。
蒲团攀着那人的脖子,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儿“怎么才来。”声音嘶嘶哑哑,实在不成什么体统。
那人冰冰凉凉的指肚轻轻盖在她的唇上。然后俯身连唇瓣也压在上面,舌头抵着一颗凉凉的药丹,一并送进了她嘶哑的喉咙里。顿时灵堂清明。
那人就是柳映柳十三,她知道。只是勾着唇角,越索越深,恨不得将自己都揉进去。
这样……便很好。
她想,他终究是会来救她的,他的的确确也真真正正的来了,只不过来的忒慢了些,唉嘿,差评。
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桃木的枝桠搅碎在火光里,大烧完后,地上只留下一圈黒褐色的印记。莫说那招魂幡,就连中间绑着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道士大惊。沈老爷也惊了八分。
空中突然闪起道道光茫,细碎而清楚,绿的黄的,流萤似火,沈老爷看呆了,在场的道士也看呆了。
萤火中,一袭青衣飘然至地,头上戴着个青玉制的狐狸头簪子,若隐若现的,甚是好看。
看到这个簪子后沈老爷突然哭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哭过。
多难得。
青衣站定,周身腾起了阵阵白雾。那簪子闪着荧光。
沈老爷疯了似的扑过去。
临走的时候,柳新树觉得绿袍子实在是过分招摇,于是换了件青的,还是女装。关于高高在上的丞相公子喜欢穿女装这件事,家里的人也甚是意外。至于簪子,前几日洗澡恬不知耻从沈月衣兜里顺来的,看着挺漂亮。
还没站稳,胸里塞的馒头就掉到了地上,烟雾馒头,逃跑用的。人在江湖,命不由己,尤其是自己身娇肉贵的,这保护措施得做全面点。
只是,有点可惜这馒头,还是赵万帮忙蒸的。柳十三叹了口气。
然后,一个皱巴巴的老头猥琐巴巴儿的朝他扑了过来。身形纤细,如成精的老蚱蜢。
蒲团躺在南墙头上,轻轻笑了笑。默默替沈老头叹了口气,然后倒了下去。
果然,不出三秒,那老头尖叫着,从大雾里飞了出来,肚子上插着那柄玄色的桃木剑,一脸的不可思议,脸上带着半个尚且新鲜的脚印。
没想到吧,世界就是这样奇妙。沈老头绝对没想到,某一天他会背上夜袭青春美少年的罪名。
虽然他的确是个变态,但日月可鉴,天地良心,他只爱夫人一个,绝不会寂寞到要对一个男人下手。
柳十三掸了掸袍子上的灰,觉着当今的世道果然是一言难尽,挺了挺仅剩的半个胸,一扭头,叉腰走了出来。
“哎呦,我倒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老贼,呸,不要脸,这一剑是还你的。”柳十三义正言辞,言语间透露出几分泼辣,你可能还会觉得些许眼熟。没错,某些个乌漆麻黑的小弄堂里,总有这么些人物出没。她们睡眼惺忪,跻着陈旧且永远大一码的宽松鞋,游荡在小摊上。左手为米右手为鱼。菜叶子挑起的战争一触即发,不过是贵一毛钱,大妈们总有一百套方法让着一毛钱灰飞烟灭。柳十三的样子俨然一个地道的碎嘴大妈形象。
沈老爷的表情则更为复杂,满脸的大褶子上写满了不甘与屈辱,说他吃了百八十只绿头苍蝇也不为过。
只是,他又怎能忍受住这满腔的愤恨呢。
“咯吱……”
一阵又一阵的音浪从南边儿的小井里弥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