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师命小时候受过大灾,开始是能吃的活物全都被搜罗殆尽,乌泱乌泱的人漫山遍野的抢。
紧接着一个个破衣烂衫的,撕树皮煮着吃,清汤寡水的一股哈喇味。
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扒开三尺浮土筛出极细极细的粉,和水团成团一口一个,能顶个一两天不饿。
他还亲眼见过一对逃荒夫妇,早晨领着小女儿出去,晚上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娃回来,当天夜里的肉香馋的人眼珠子发绿。
起初少盐,慢慢的浑身无力。
接着少油,怎么都觉着吃不饱。
后来吃土,涩在肠子里排不出去,越堵越多,虚的连憋口气攒劲的力气都没了,就躺在那等着。
那会儿生一个男娃金贵,贾师命的爹怕他被收了去,特意不许他喊爹娘,平时都叫“大、婶”。
后来一天夜里,他跟着他‘大’偷着出去挖了个极深的坑,埋了第一个姐姐。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最后是婶。
贾师命还问,说本来就没力气,为啥还累死累活挖这么深,他大说,怕被人掘出去,不得安生。
直到他大也凉透了,贾师命记着那句话,把坑挖的很深很深。
大浪淘沙,剩下来的人总有那么一股劲,平时病怏怏内敛的深沉,若上了脾气,当真吃肉。
杨知秋家的小院子里,三人已经吃完了。
顾婶子收拾妥当,给俩人添了茶水,然后絮絮叨叨捉起断腿的大鹅给它上课去了。
贾师命捻起掉在桌子上的米粒,寻思着如今的花样吃法恐怕都是那时候逼出来的,其实也没啥可骄傲的,嘿!
“你要聘猫?”,杨知秋自顾自的起身寻了笔墨,研磨合适后把黄纸铺开,埋头落笔。
“家里老鼠闹腾的厉害,捉起来费事”,贾师命伸了脖子,使劲往那边瞟,那边写一个字他就念一个:
“纳猫契式……”,这是横批,然后上下联。
“东王公曰、见南不去”
“西王母证、见北不游”
不到一会功夫,只见上阕下阕横批都写好了,中间空白处画一猫图,图中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大抵是哪年哪月,哪没写日,估计是等自己下聘那天自己填写。何人(贾师命)何地欲聘何猫,老幼大小公母胖瘦写的明明白白,不差分毫。
昏黄的灯光吸引了不少虫蚁,没头没脑的围着乱转,还时不时落到脸上,拍也不好拍,不拍还痒痒,扰人心烦。
“差不离……”,杨知秋放下毛笔,端着黄纸吹了几口,稍后觉着不妥又放在灯上烤干,看也没看作死沾在笔迹上的倒霉小虫。
“大约摸就是这样,到时直接用浆糊贴旁边就行”
“就这样?”,贾师命接过黄纸,目瞪口呆还不忘心里牢骚。
这么简单,自己也行的好吧,虽说不一定写的这么好看。
“嘿,早着呢”,杨知秋扭头四处不知道找什么,随后施施然拽过一床被子垫在身后倚着,挤出个舒服的姿势后慢悠悠开口。
“明天你去抓点小鱼,开膛破肚清理晾干,这是给大猫准备的。”
“找些吃食干粮,掰成小块,也一并给了。这个你不用废神,你婶子早就给你备好了,走时带上就行。”
“还有,包裹些盐粒,到时单独放在一旁。”
“挑小猫时,得叫它寻你,哪个亲近你就迎回来哪个,不然以后容易闹矛盾,留不住。”
“回来之后,先引着它拜一拜祖龙,就是白天我讲的政婴,在一众牌位最上边。”
“灶神也不可少了,你家没有鸡犬,也就不用拜犬,省了劝架的功夫。”
……
底子在那放着,也不愧是见过世面专门忽悠老婆婆的人,杨知秋一说就停不下来,贾师命只好心里狂呼杨叔威武,要让自己来,可说不出个三四五。
唯有拜服尔。
“杨叔,别的我都明白,可这盐……”
“猫还能吃盐么”,贾师命挠头,确实是理解不了。
平常在村子里,倒是见过养牛养羊的人家,把牲口圈拢好、赶回窝后会拿盐砖给它们舔,一口一口看着都咸。
可是从没听说过猫也吃盐的说法呀。
“你聘的是野狸子不是家门猫”,杨知秋吧嗒吧嗒嘴,不屑的看了一眼贾某人。
从怀里摸出那杆破旧的泛着老气的铜烟杆,对准土炕的木檐使劲敲打,试图清理烟灰。
“再说了”
“盐也不一定就是给猫吃的”
………………
从杨家告别出来。
天色已晚,夜黑风不高,抬头看不见漫天的星星,怕是有大雨将至。
“哎呀,别闹。”
“先把门插上去。”
“……”
听见身后屋子里传出的动静,贾师命呲眯一乐,咱懂。
下雨天造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杨家一向富裕,这些年没少帮衬自己,吃百家饭的时候,只有他们是主动送过来的,所以也就多了份感激的心思。
贾师命一头扎进了夜幕里,摸黑往家里走。
或是将要大雨的缘故,平时叫的欢的虫蚁都缩了,悄眯眯的把头藏在各种角落里,露着屁股在外面,光溜溜。
路边栅栏里的家畜则是四蹄践踏,喘着粗气躁动不安,来回走动不肯像往常一样站着睡去。
偶尔有大黄狗瞪着发亮的眼珠子,目视着这个夜行回家的赶路人。
路旁边是条旱沟,雨天排水用的,岸边上种着杨树榆树什么的,维系岸基。
这里有个牛圈,再有几步是猪圈,拐角处是个茅房。这家人经常吵架,那家七八口人都挺和气,见谁都笑。
东山根有榛子林,西山脚长蕨菜,抬眼能看见一片松树林子,那里起蘑菇。
贾师命在这片地界活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都打着记号呢。
聘猫得往大山里走!
他不怕吓人的鬼魅甚的,谁家在地下还没几个亲戚了。
怕就怕老林子里的妖魔精怪,那东西比人还能吃人哩。
贾师命刚刚摸到家门口,平地就起了风。他大(爹)说过,风是雨的探子兵,到底大雨将至啊。
说什么来什么,募地,一道银色的赤练闪过,瞬间给大地穿上丧服,也照亮了许多夜行人煞白煞白的脸。
噼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