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秋被当场戳破小心思,但也不觉脸红心虚,只是吊了吊嗓子,嗯嗯啊啊嘿嘿哈哈的动静且不说,说书人独有的鹤音便出来了。
再配上抖落长袍挥舞手臂等动作,醒木拍案,自有一番震慑气场。按他自己一贯的说法,即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均有涉猎,专精要门之术。
什么“且听下回分解”的把戏在村里不多见,可在外面跑江湖,去人家二层茶楼里赶场,哪个不是趁着中场休息,派出跟班讨要赏钱。
八门秘术用在一般人身上,效果不是一般的妙,这不,明天的好酒好菜就有了。
前不久杨知秋静极思动,连夜砍了几捆柴火,天还没亮就跑去镇上卖了,所得的几个铜板板,自是当做盘缠路费。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径直摸出门去,闯荡江湖了。
此番刚回来几天,便被村民拽出来打探。说打探什么,那杨大痦子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的荷叶包裹直冒油的烧鸡和四四方方的糕点可做不了假。
大痦子提着东西,在村里转了几个来回,到人家门口闲扯,偏偏不进屋,明显存着炫耀的心思。
没出半刻,消息就传开了。
有心眼的奔了手艺,八面玲珑的可着亲近,纯粹吃瓜的真是纯粹吃瓜。
跟知县老爷称兄道弟拜把子的故事已经听腻了,他们极希冀大痦子推陈出新,重新编几个享誉关山村的说法。
等日后走亲戚时,少不得借用一二。
…………
日渐西垂。
东山的影子缠到了西山的腰上,好似佳人在侧不能亲泽,不上不下好不困顿,莫名生了苍凉老矣、忆往昔峥嵘的落寞之意。
微风荡漾,撩拨的人心底直痒痒,打眼看这方地界,怎么都不太通透,朦胧胧忒勾魂。
吃饭早的人家,一时无事殷勤,妇女们收罗了平常的腌蹿衣裳,胳肢窝下夹木桶,三三两两遁去河边洗涮。汉子们寻不到乐子,一个一个的摇头晃脑,渐渐聚集到麦场上。
且说槐树下这些凝神倾听,张口欲问的,全是吃饭晚的那一波儿。
杨知秋张罗着备好了架势,听众们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满脸认真,急不可待,尤以贾师命为最,他可是忠实粉丝。
铛铛铛……
唠唠唠唠唠~
这边众人都进入了状态,忽地,远处有人叫鸡鸭回笼,节奏之中颇有韵律。
作为在座的领头羊,杨知秋自然不干,目瞪声音来处就欲发作,众人也有种出恭一半就夹断了的沮丧。
被怨念的人慢慢现身,起初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慢慢的看清楚她手里拿的东西,一节干木棒,一个木板锲成的食盆,之前铛铛铛的声音就是两者敲击发出的。
再往后,那妇人的脸也慢慢清晰,这边一众汉子的脸色却转变为戏谑,又直刷刷的瞧向杨知秋。
贾师命看的真切,杨知秋的脸色从怒视到迷惑最后化为低头順妥,也不过呼吸之间的事情,嘴里好似还念叨着诸事不宜甚的。
“大郎”
“嗳”
“回家吃饭了”
“好好好”
杨知秋应了话,低眉丧了眼起身朝诸人拱手:“嘿嘿对不住各位,明日再讲明日再讲”,说罢抬步就走,不给一丝反应的机会。
说那杨知秋夫妇走了不远齐齐停步,对视一眼后对着贾师命递了话。
“小六你呆在那做甚,同去同去”
“看你来的也挺早的,想必也未备吃食,正好同你杨叔喝一杯”
“杨叔顾婶,不用管我,一会回去随便吃一口就好”
一通拉扯,贾师命最终还是拗不过少数服从多数,怏怏的跟着去了,这边诸人怨念自是不提。
路上三人分开,只因傍晚排队回家的大鹅少了一只,顾婶子要趁着天还有些光亮,绕着村子去寻一寻,否则单独的家畜难熬凉夜。
铛铛铛……
唠唠唠唠~
那吆喝声远远的模糊了,二人接着往回走。
路程不远片刻就回了家,贾师命却是再也按耐不住好奇,求知的念头上窜下跳,左右不得安心。
“杨叔,先前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就随口一说你们就随而一听,其中真假……”,杨知秋接过递过来的茶,用盖子抚了抚飘着的沫子,嘶啦一口滚汤入肚,说不尽的畅快淋漓:“反正书上是那么说的”。
“那你再说说呗,就那什么太祖天子那块儿”
“左右不过王权的把戏”,杨知秋搁下茶杯,挑了挑灯芯,霎时间房间里明亮不少:“你若是想听,我就念叨念叨”。
“且坐好听我细细分说”,杨知秋捋捋胡子,开口便来。
“说政婴本来姓王,伏虎之后见其威猛颇为喜欢,当即向天地讨要。
“嘿,说来也怪,那虎头白额之上还就真显出个王字纹路”
“下面这段就是书上写的了,说‘漫山甲士见其状,俱矣伏地山呼,曰:吾王天子!片刻复又呼:吾为王子、吾为王子’”
“政婴听了哈哈大笑:立朝伊始吾称孤寡,然今有天父地母,作不孤不寡矣。甲士闻言,又道:吾王天授,吾王天授”。
“后来,政婴以此地为大营,携三面环山之险恶,一处活水之绝门,大破敌军,坑杀四十有一万矣”。
随着杨知秋话音落下,屋子里陡然一静,灯珠燃烧时的噼啪声无限放大,震的人眼皮直跳。
“杨叔,这、这说的是、是我们关山么”,贾师命忽地有一种光怪陆离之感,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震天喊杀,恍恍惚惚几欲昏迷。
踏踏踏……
吧嗒。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进了屋子。
“怎地还没吃?”,顾婶子手里拎着一只大白鹅,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子:“我说它怎么没跟上呢,嘿,这不是腿瘸了”。
“这不等你一块吃呢”,杨知秋正为难怎么回答贾师命,他也不知道啊。正好顾婶子回来解了局,妥妥的长舒一口气。
杨知秋找了块破布,潦草的给大鹅上了夹板,恰巧顾婶子也收拾妥当,把饭菜端上桌子,相互对视一眼自不提。
他们俩总是有种惊人的默契,或是杨知秋总出去跑江湖,冷落了她心存愧疚;或是顾婶子这么多年没给杨知秋生出一个半个娃娃,埋怨自己。
反正俩人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夫妻关系,一个要惯着,一个偏偏不让惯着。
“啧,这真是、真是”,贾师命生生目击这一幕:“……”
“搞什么怪呢”,顾婶子可以说是看着贾师命长大的,加上始终没孩子,所以凭白对他生了一股看护的意思。
“白天你来找你杨叔,不是要聘狸猫吗,正好叫他给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