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叔,有关成冰的事情,您就不必和我父亲说了。此事我自己挑合适的时机告诉他。您对于此事,从头到尾装作不知便可。”
——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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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林枝,不会是昨晚我们刚到时,见到的那个瞎子吧?”
袁童童捏着字条绕出亭子,向蹲在草地里的成冰二人走来,似乎从字里行间猜出点什么端倪。
“不……正是。”成冰本来下意识想撒谎,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属实没有骗人的必要,便说了实话。
“啊?就是她?害得胖子被揍的那个瞎子?那个二小姐?”田丰收诧异道,“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徒,是怎么勾搭上人家老板千金的?”
听到田丰收和袁童童一口一个“瞎子”地称呼林枝,成冰心里有些不舒服。
“说了没有勾搭,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以为墙后面是大街,结果闯到人家闺院里去了。”成冰不耐烦地解释道。
面对这样的解释,熊熊的八卦之魂没有了燃烧的材料,袁童童和田丰收也只好接受。
借着成冰那张字条,袁童童又教成冰认识了几个重要的常用字,以及字的偏旁部首。
袁童童与成冰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被教,自然越来越兴奋;只是苦了旁边的田丰收,不一会儿便困得东倒西歪,趴在石桌上睡起午觉来。
远方楼阁之中,遥遥传来钟磬之声。
“一会儿就要去集合了。”袁童童打开带来的小罐子,喝了一口水,轻声道。
“这么快吗?”成冰挑了挑眉,看了呼呼大睡的田丰收一眼。
“今天就到这里吧,休息一下,我们就叫醒他,一起去集合。”
“明天什么时候再来?”成冰问。
袁童童道:“这亭子我觉得挺好的。以后就每天傍晚下课后、晚饭前,在这里教吧。”
说完,袁童童瞟了一眼田丰收,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向成冰耳边,道:“对了,你那天在马车上,说要用你的经历换我的经历。我说了我的,现在到你了。”
“什么经历?”成冰的耳朵被袁童童的吐息弄得有点痒,往旁边挪了挪。
“十条人命的经历。还有,你昨晚闯进人家姑娘院子里,怎么出来的?人家姑娘身份那么高贵,怎么会亲自给你留字条?这些也都要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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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集合地点,依然在鲁班广场。
等到成冰三人抵达时,人已经差不多集合完毕了。直到此时此刻,成冰才真正意义上见到了他在玄木堂的所有同窗。他即将跟这些人共度两年时光。
林枝在字条中说,期待能在两年以后的核心学徒大会上看到成冰。
那究竟是怎样的大会?自己真的有机会再见到林枝吗?
成冰立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心潮澎湃。
“下午的事情很简单。”
吴教头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广场上的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
吴教头本身是匠人出身,胡须很短。灰色长袍上鼓出的肌肉线条暗示其身材之强壮。此时站在广场中央的鲁班石像下,于石台之上俯瞰四周的72名学徒,颇有威势。
这些学徒大多衣着朴素,也有一些人气场十足,褐色的学徒制服遮掩不住里面的锦衣玉袍,一看就是有点背景的富家子弟。
不知道这一届的72人,有多少能成为玄木堂未来的新鲜血液。
“等我说完,你们便以上午的教室为单位,跟教官走。他们会带你们去玄木堂其中一处生产车间,今天生产的东西,很适合你们熟悉玄木堂的生产模式、生产流程。你们要做的,就是听从教官的指挥,给那里的工匠搬东西、打下手。今天下午的劳动,会根据每个人的劳动质量,换算成工分。工分的作用,想必不用我再多说。现在,解散吧。”
人群以教室为单位,很快分成一股一股,跟着广场周围的教官,四散离开。成冰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教室,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吴教头。
“你,过来。”吴教头指了指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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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教头的办公场所位于鲁班广场正北。房屋很大,原本是用于招待尊贵客人的正堂,现在同样是被搬入了各种案牍杂物,改造成处理学徒培训事务、生产车间事务的中枢之地。
此时,大多数教官都分散在各处教学、领队,办公场所只有吴教头与成冰二人。
“挑一张椅子坐。”
吴教头指着满屋的桌子、凳子,说完便走向屏风之后的私人隔间。
成冰四处打量,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资料、培训文案,桌上的蜡烛都烧得很短,显然是许多教官连夜办公的结果。
成冰随便在一张桌子旁坐下,看到桌上有张很大的纸。
纸被镇尺压着,纸上有一连串的汉字,三三两两排列下来。
成冰在庄园当奴隶时,在奴隶主手上见过类似的东西。他知道这是名单,用来点名用的。
小心地拿开名单上的木头镇纸,成冰随意地浏览起来。
跟成冰一样姓成的人,只有一两个;姓“袁”的也很少,成冰只找到四个。其中一个“袁童童”,不但名字是三个字,而且后面两个字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袁童童的名字。
中午的时候,成冰请袁童童教他写周围几个认识的人的名字。袁童童教到自己的名字时,只教成冰“袁”怎么写,两个“童”字因为太复杂,留着当成明天的内容来教。成冰今天学的复杂字已经不少了。
“不要随便翻桌上的东西。”吴教头不知何时站在成冰身后,专心认字的成冰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
“你胸口有伤,课本我待会儿会让奴隶给你送到宿舍去。你为什么会得到二小姐的关照,我不清楚,也不关心。但是你自己必须清楚一点,在这里,关系没有用,肯不肯踏实做事才是硬道理。”
成冰连连点头。林枝帮他到这个地步,是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希望他从善如流。他成冰反省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死皮赖脸要求更多?
见成冰颔首,吴教头继续道:“你的真实身份除了我、除了二小姐,还有多少人知道,跟我说说。”
“大小姐林桠也知道。跟我一起来的九个田家村学徒,他们也都清楚。”成冰回忆道。
吴教头沉默了许久,忽然问:“带你们来的那个葛领队,知道这件事吗?”
好问题。
如果说出事实,那就是把葛一鸣给卖了,葛一鸣必定挨罚。
如果不说,葛一鸣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成冰究竟如何取代真正的那个田威,混入田家村少年少女之中的过程,就必须另外编造谎言。
从吴教头昨晚对待林枝恭敬的态度上看,他多多少少是站在玄木堂老板那一边的。如果对吴教头说实话,那成冰就是让玄木堂的老板知道自己的一切底细。
但是,林枝为了帮助成冰这个杀人犯留在玄木堂里学东西,不但需要像昨晚一样费尽心思说服姐姐,回到家里肯定还要说服父亲,让父亲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成冰愿意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林枝承担的压力或许会小些。
然而,以上这些情况也只是成冰的设想。
说出真实情况之后,究竟能不能帮到林枝,成冰不是很清楚。但有一说一,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从此以后,他不想再谎话连篇了。
这个伴随他十四年的奴隶陋习,是时候学着淘汰了。
那个葛一鸣,表面上对成冰有恩,但那也是为了让成冰帮他掩饰错误,两个人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而已。成冰觉得自己不欠葛领队什么。
于是,成冰把自己如何利用羚蚯出逃,又是如何被葛一鸣误打误撞弄出地面、与田家村等人相遇的细节经过,向吴教头尽数说了。
“田威是被田丰收陷害害死的?而且是被羚蚯给吃了?”吴教头沉声问道。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袁童童是这么跟我说的。她也是田家村来的人。”成冰道。
吴教头不禁摇了摇头,“既然他们田家村的人自己内讧,那我玄木堂也无能为力。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葛一鸣察觉不到,一定又是趁着外出办事,在马车里喝酒。这下事情麻烦了。”
过了片刻,吴教头坐下来道:“不论如何,在玄木堂的老板做出新安排之前,你就用田威的身份,在这里接受培训,务必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你是逃犯成冰。假如有一天执法官找上门来,而且指明要你,玄木堂会直接把你交出去。明白了吗?”
“明白。”成冰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过段时间老板让你走,或者老板直接向执法队举报你藏在这里,你也不要有怨言。你现在还能呆在这儿,本就是二小姐顺手帮忙的结果。”
“这里有没有字典?”成冰问。
“字典?你要字典做什么?”吴教头奇道。
“我识字少……”
“行,我案上这本,就先借你吧。”这样的小事,吴教头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谢谢教官。”成冰接过字典,顺便说道。
“行了,你回宿舍去休息吧。去读一读课本,准备明天早上的培训。你在第五间教室,跟着其他人走就能到。”吴教头道。
“我不用去跟大家一起吗?”成冰问。
“今天下午都是粗活,你这个样子怎么干?好好利用时间休息才是上策。不过,这样一来,你今天下午就没有工分了。好了,赶紧去吧。”吴教头呵呵笑道。
成冰抱着字典,转身离去。
“还有。”吴教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成冰叫住。
成冰回头,看向吴教头。
“我们老板,其实不是那么古板的人;玄木堂在凰国生意做这么大,也不是没有跟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合作过。如果你展现出足够大的潜力,让我们都觉得你对玄木堂有价值,或许他会把你留下。”
“我明白了,谢谢教官。”成冰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向吴教官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