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木堂的生产,是每一个工人的人生修行;赚钱,只是修行之余的顺便。”
——《学徒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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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柔而暖。
镜城冬季无雪,梧桐叶却早早落光,被奴隶们布满老茧的手翻入土中藏起、破败,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孑然院内,虽在欣赏层面上有不尽人意之处,但能让阳光完完全全不受阻挡地温暖行路之人,也算实用。
尽管身上被阳光烤得温热,成冰心头却遍布愁霜。
值得发愁的事情太多了。
随时可能被赶出这里。
还没认识几个字,就要开始和同龄人激烈竞争,玄木堂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弱者得到的资源肯定会越来越少。这一点成冰从小就很清楚。
还有一件事情,成冰不想承认——他想更加了解林枝。玄木堂老板家的二小姐林枝。
这个看起来年龄甚至比他还小一点的盲女,勾起了他心中无限的好奇与幻想。
从昏迷中醒来,便看到林枝为他留下的四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算不上贵重,甚至那件挂在门后的蓝布棉袄,两枚凰铢就能买到一件。
可若不是心思细腻之人,绝对无法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接触中,明白一个人急需什么、想要什么。
林枝留下的东西,每一样都直直戳在成冰心里,那种触动究竟是好奇还是喜欢,成冰也说不准。做了十四年奴隶,他从没思考过这种问题。
但要说成冰的内心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十分清楚,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想要成为普通朋友都毫无可能,这才更让成冰痛苦不堪。
要变强。
成冰不知道他这辈子会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如果走到很高的地方时,会不会已经错过很多东西。
但是,不用去猜,越猜越乱。冷静地做到极致,就不后悔。
假如努力到最后,没有握住想要的东西,至少可以坐在黑暗的塔底,带着微笑回忆当年邂逅的那一缕天使般纯洁的光芒。那光芒来自塔顶。
我本就来自最底层的深渊,从绝望中走出来的我,自然明白如何控制绝望。
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成冰左手拿着字典,右手掏出舍牌,打开了宿舍的木门。
径直来到二层,阳光穿过窗户的花玻璃照亮室内的木质装潢,渲染出层层朦胧的昏黄。成冰将字典放在床头,身体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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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冰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开门一看,时间已是傍晚,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袁童童。
此时的袁童童样子煞是好玩:脸上有一道蓝色的油痕,身上也都是星星点点的蓝色油斑;头发乱乱的,头绳勉强维持着秩序,不让脑袋后面的辫子彻底散开。
“这么辛苦?工分赚了不少吧。”成冰问。
“可不?我也想像你一样,在宿舍里躺个一下午。”袁童童意识到自己现在形象不佳,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一解散便四处寻找成冰,哪有时间回自己宿舍整理打扮?
“你也被人戳一剑试试?”成冰对这样的调侃不以为然。
“谁像你那么傻,自己往那大小姐的剑尖上撞?人家只是想吓吓你,谁知道你这人……”袁童童对于成冰的遭遇,有些难以理解。
但此时再问成冰当时的情绪,成冰也无法复述出来。
别问。问就是不甘心。各种意义上的不甘心。
“行了,今天下午这点时间,我们就按照中午说好的那样,直接把课本拿来读。我读出声来,你对照着字,一边理解字的内容,一边记那些不认识的字。”
“好。”
两人走到亭子前,亭子里居然已经有人——正是田丰收、田青、田海平三个好哥们。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时候要来?”成冰诧异地望着亭子里的三人。
“哎哟,这不是重点。既然要学习,不如大家一起学,互相帮忙,共同进步。来来来,快坐下,给你们俩留好位置了。”田青看着亭子外的二人,笑嘻嘻道。
或许是头发不舒服,袁童童忽然狠狠拉下辫子上松松垮垮的头绳,将它在手心揉了揉,粗暴地塞进背囊里。
于是,五个人开始研究起玄木堂发下来的那十几本课本。
虽说课本有十几本,但并不代表需要学习的知识有十三种门类。最后整理下来,这些课本分别归属五个科类的知识。
结构学,五本书,主要学习制作木质产品时的受力分析与结构设计。
材料学,五本书,主要学习以各种木材为主的材料性质与加工常识。
玄学,两本书,主要熟悉各种特殊功能的符咒与铭文在产品中的巧妙运用,不学习具体制作。
材料加工学,两本书,在材料学基础上学习加工材料。有点像木匠平时干的活,但不完全是。
商学,一本书,主要想让学徒明白木材制造到加工、贩卖这一系列行业在凰国的现状以及发展方向。涉及少量商人常识。培养学徒的服务意识。
袁童童在学徒手册中,找到了玄木堂对五门科目的介绍以及对学徒的期待,并且读出来给大家听。
这五门科类,简称玄木堂的“三文二武”,学好结构学、材料学、玄学三门理论课,学分肯定不会低;而学好了材料加工学、商学这样偏实践的课程,工分的奖励也很丰富。
学生手册上还记述了玄木堂从一家小小的镜城手工作坊,到变成如今的木质器材商业巨头的简介。如今的玄木堂,一方面制造实用的家具、器具,通过各个城镇的门店卖给平民或地主;另一方面也常常承接皇宫与门派的委托,制造大型祭祀器具的木质零部件,或是华丽的皇家装潢器具。
两百年前的异兽兽潮灾难中,玄木堂就曾为凰国无偿制造各类高级守城器械百余架,虽然在战争平息后濒临破产,却得到当时在位的国君出资扶持,得以重整旗鼓,昌盛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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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成冰从五本书中挑出十几句重点内容,粗略地背下来,在袁童童的指导下做上了标记。
因为害怕忘记,成冰只好不跟大家一起吃,而是买了几个馒头,把书本夹在腋下,匆匆走回宿舍。
走到宿舍时,四个馒头也已经被成冰狼吞虎咽完了。进屋点上蜡烛,急忙打开书本,回忆脑海中的读音,字和句都能稳稳对上。
不错。
成冰就这样一个人对着书本,凭借记忆反复把文字朗读出来,将口中朗诵的内容与书本上做标记的重点句子一一对应,试图把每个字的写法记在脑子里,右手有规律地在宿舍的大木桌上画着、描摹着。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开门、关门声。有舍友回来了。
成冰虽然心中好奇,但因为手头还有十几句重点没有背下来,只好不做理会。
楼下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并且迟迟没有上楼。看来,应该是住在一层的某个舍友。
没过多久,底下传来十分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有人用削尖的铁片拼命划着玻璃。
成冰抽搐着嘴角,起身走下楼梯,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宿舍这种地方制造这样“厉害”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