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除夕到了。
这是钱家五口一齐搬到临安城里,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难得一家五口终于在这个新年团聚,这个年自然要过得比往年更热闹些。
母亲黄氏一清早起来,就开始生火刷锅,杀鸡宰鱼,准备年夜饭了。
而婆留则跟随父亲一早便去年货大街上采买各色年货了。
新年的临安城,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置办年货的人群摩肩接踵,甚是拥挤。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笑容。
陪父亲从集市上采购了一圈归来,婆留大包小包扛了好些东西。
婆留一进屋刚放下手中的各色年货,就闻到灶房里飘来了一种特殊的香气,一种只有在过年才会有的香气。
婆留面露喜色,冲进灶房:“娘,你在做“金元宝”!”
婆留口中的“金元宝”是南方独有的一种俗称“蛋饺”的年菜,外形类似北方的水饺,只是饺子皮是用鸡蛋液制成的。因南方一带百姓家过年并没有吃水饺的习俗,取而代之则是这种更为考验制作者功力的“蛋饺”。
金黄色的蛋液倒在小勺中,在炉子上经过加热,微微凝固成蛋皮时,在中间放上一小块肉糜,再用筷子轻巧的把一边的蛋皮夹起,快速翻转盖在另一边。一个金黄色的蛋饺就做好了。
因为其金灿灿的表皮和鼓鼓囊囊的外形,形似金元宝。为讨个好口彩,当地人,特别是做买卖的人家,在过年都特别爱吃这道叫“金元宝”的年菜。
说来钱宽家也是好多年没有吃过这道年菜了。婆留刚出生那几年,隔壁的郝婆每年快过年时都会特意多做一些“金元宝”,让婆留带回家。婆留从小陪着郝婆一起做“金元宝”,所以每年过年对这道菜尤为钟爱,好像吃到它才有了过年的感觉。但做上一盆“金元宝”,就得站在炉灶前好几个时辰。郝婆后来腰腿有些不好了,也慢慢做不了这道菜了。直到去年,黄氏特地去和郝婆学做了这道菜,钱家新年的餐桌才终于恢复了这道应景的年菜。
婆留站在炉子边,直勾勾地盯着黄氏手里翻转着蛋液的铁勺。
黄氏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碟子:“别看了,早就给你留好了,还热着呢。”
碟子里放着几张还散着热气的微焦的蛋皮,这可是婆留从小的最爱。小时候婆留陪郝婆做蛋饺时,刚开始火候还没有调整好,郝婆有些不太顺手,刚做的几张蛋皮总会有不成形或者被筷子戳破的,而那些“坏了”的蛋皮就全进了婆留的肚子里。那种新鲜和兴奋的感觉,以至于婆留之后都会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盼着蛋皮“做坏”,自己好第一时间“接手”。郝婆当然早看出了小婆留的那点小心思,有时也会故意做坏几只,就为把蛋皮留给婆留解馋。
婆留端起碟子,来不及找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蛋皮就塞进了嘴里。冒着热气的蛋皮中似乎还包裹着半凝固的蛋液,那种温热的感觉马上包围了婆留的舌尖。
黄氏一边继续翻转着手中的铁勺,一边叮嘱婆留道:“怎么吃东西还和个小孩子一样狼吞虎咽的,半点儿吃,别烫着。”
黄氏话还没说完,几张蛋皮已经被婆留囫囵吞下。婆留抹了抹嘴,抬头一笑:“真好吃,谢谢娘!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年夜饭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就差这一道汤了。你去院子里陪弟弟们玩会儿吧。难得镖儿今天也不闷在屋里头看书了,正在院子里和铧儿玩呢。”
“哦?今天二弟也出来玩儿呢?平日里叫他一起玩,他都不出来玩儿呢。那我可得去看看。”
“嗯,兴许是过年,兴致高吧。快去吧。不过别带弟弟们玩儿太疯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吃年夜饭了。”
院子里二弟和三弟正在玩投壶游戏,两人各拿了一根长木筷,在比试着。看上去目前好像是二弟钱镖略胜一筹。
见到大哥婆留走过来了,三弟立马就粘了过来。
“大哥哥回来了呀?你和爹爹一早上出去买什么了呀?”
婆留摸了摸三弟的小脑袋,“都是咱们铧儿喜欢吃的东西呀。你和你二哥哥在玩儿什么呀?”
“我们在玩儿投壶呢,大哥哥也一起来玩呀。我都输了二哥哥好几轮了,大哥哥来的正好,快和二哥哥比比谁更厉害。”
站在一旁的二弟清咳了一声。
婆留看了看二弟,对三弟说,“今天我替爹抬了好多东西回来,这会儿胳膊正酸呢。我不玩儿了,我看着你们俩玩儿吧。”
“那你快教教我,怎么投才好呀?是不是我力气不够呀?”三弟着急得拉着婆留袖子说。
“我不是前几日刚教过你射箭嘛,方法都是相通的,看准了靶心,轻轻一放就好。来,我们试试。”
说着,婆留握着三弟的小手拿起一根长木筷,朝十步外的铜壶轻巧一投,那木筷就稳稳得坠入了壶中。
“中了,中了!大哥哥真厉害!”三弟兴奋得拍起来小手。
“手要稳,心要平,手眼和壶口对准一条线,就像刚才,看准了投过去就好,不要太用力的。你再试试。”
在大哥婆留的一番手把手的调教下,三弟很快就找到了手感。
在接下来的比试中,三弟越战越勇,逐渐占据了上风。没过几轮,就反超了原本略胜一筹的二哥钱镖。
“这不公平,你们两个对我一个。”连输几轮后,钱镖有些不高兴了。
“哪里是两个对一个啊,大哥哥只是教了我些方法而已。你也让大哥哥教教你好嘞。”三弟嘟着小嘴说。
“哼,我才不稀罕呢。”
这时,从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呼喊声,“别玩了,都快进来吃年夜饭吧。”
二弟马上扔下了手中的长木筷,应道,“不玩了。来了,来了,娘。”然后快步回到屋中。
婆留帮三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一同进屋去了。
饭桌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虽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对于钱家这样平日里吃惯粗茶淡饭的普通人家来说,有鱼有肉的一餐,已堪称饕餮。更何况这满满一桌菜都快摆不下了,孩子们早就垂涎三尺。
黄氏拎着刚刚烫好的一壶酒从灶房中走出来,见父子四人已经围在桌边坐定,便笑盈盈地对婆留说:“今年婆留马上就要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大人了。大过年的高兴,陪你爹爹喝两杯酒吧。”
听到母亲的话,婆留刚想拿起酒杯,但又犹豫地缩回了手,他谨慎地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父亲。看到父亲貌似点头默许了,婆留才复拿起酒杯,让母亲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婆留举起酒杯,站起来恭敬地对父亲钱宽说:“儿子敬父亲一杯,祝父亲身体康健,生意兴隆!”
钱宽也举起了酒杯,对婆留语重心长地说,“好,乖,乖。转眼你都要十八了。把你平平安安地拉扯到那么大,我也算对得起你天上的母亲了。婆留啊,你是家里的长子,长那么大了,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多为家里想一想,要稳妥些。要有个大哥的样子,为两个弟弟做个榜样,不能再像小孩子一般毛毛躁躁的了。知道吗?!还要。。。”
“大过年的就别教训孩子了。让孩子们好好吃顿年夜饭吧。”继母忍不住打断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钱宽扬起头,一口把酒灌进口中。
“都饿了吧。大家都别看着了,菜都要凉了,快吃吧!老钱,你一家之主带个头吧。”
在黄氏的催促下,钱宽带头动筷,孩子们这才纷纷拿起筷子分享起了满桌的佳肴。全家人都对黄氏的厨艺赞不绝口。看着一家人欢聚一堂,大快朵颐的样子,黄氏欣慰地笑了。
吃了一半,二弟像想起了什么,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回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个什么东西走了出来,双手奉到父母面前:“爹,娘,这是先生教我们写的对联,说把它贴在门上,可以保全家平安,送给你们。”
钱宽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接过钱镖的对联一看:“啊哟,我们镖儿的字写得真好!没想到我钱宽的儿子也会写对联了。以前家里的对联都是我求村里的黄秀才给写的呢。真好,真好,一会儿爹就去把这对联贴上去。”说完钱宽转手欲将对联递给妻子黄氏:“你瞧,这孩子多有心。”
“是啊,咱们刚搬到这新家,门上正缺一幅对联呢。”黄氏接过对联,刚想仔细看。
婆留指着从灶房中飘出的热气问道,“娘,你炉子上是不是还在煮什么东西啊?“
黄氏猛然一拍桌子:“啊呀,我炉子上还炖着汤呢,里面还有你最爱的金元宝呢!差点给忘了。”
于是黄氏匆匆把钱镖的对联放在一边,赶忙冲进了灶房。
见母亲看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精心准备的对联一眼,就跑去为哥哥婆留准备最爱的汤,钱镖颇有些失望。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