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婆留欣喜地发现继母黄氏已经带着三弟提早归来。
这会儿三弟正独自在院子里拿着婆留给他做得木剑,耍着婆留前几日教他的功夫。而母亲则在灶房中,似乎正在准备着晚饭。
婆留刚想进灶房给黄氏请安,就看到继母盯着手中的盐罐在叹气。
“娘,你带三弟回来了啊。不是说明日一早才回来吗?”婆留问道。
黄氏转过身:“啊,是婆留回来了啊。还不是你三弟,嫌那边围着弟媳的都是女眷,没人陪他玩儿。所以早早得就吵着要回家了。我拗不过他,也怕他吵着满屋子的亲戚,用过早饭就带他回来了。”
“哦,这样子啊。可刚才见娘你怎么唉声叹气的?路上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婆留关切得问。
黄氏放下手中的盐罐:“哦,也没什么,不过是这刚一回家要做饭,就发现家里盐又快没了。我前日走时特意关照你爹,让他做饭时省着点用。他一个大男人做饭,也没点轻重。”
“咳~我还以为您愁什么大事呢。盐没了,那买就是了呗。而且平日里你做饭也太清淡了些。”
“哎,你们都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呢。本来这几年这盐就愈发精贵了。又听说这新来的节度使,一上任还要每斗增加一百文钱。加上以前的基数,估计现在每斗盐得要二百多两了。看来咱们家这绸布庄起早贪黑挣得那点钱,以后大半都得转手就贴进盐铺了。不省着点用怎么行”继母满脸愁容地哀叹道。
“啊?居然那么贵?上次帮您去买盐,不还是一百二十文一斗吗?”
“那是上几个月的价格了,现在这盐,是一天一个价,一天比一天贵了。真要吃不起了。”
“哼!这些银两肯定大半都进了那些当官的自己口袋里了。这帮贪官,就知道鱼肉百姓!”婆留气得锤了记桌子。
黄氏忙挡住他的嘴:“嘘。小孩子家的别瞎说,小心被人听去了,要惹麻烦的。哎,这盐终究是要吃的,你在家看着铧儿,我去趟盐铺。”
婆留忙拦住继母:“娘,还是我去吧。”
“行,那就你去吧。估摸着你爹和你二弟也快收完铺子回来了,我得先煮饭了。那我给你拿钱去。”
“不用了,娘。今日帮店里送货,那高老爷家办喜事高兴,又夸娘你衣服上的花绣得好,给了我不少赏钱呢。”婆留兴奋得从怀里掏出赏钱,朝黄氏晃了晃。
“这高老爷出手好大方,给了那么多赏钱呀。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儿啊!”黄氏把盐袋子递给婆留。
婆留拿着盐袋,穿过几条街,来到盐铺门口。这会儿铺子里已经驻足了不少人,隐约看到似乎大家都在对着一块牌子在指指点点。
婆留凑上去瞧了瞧,原来那是一块盐铺的价目牌。原先牌子上面写的价格二百二十文已被划掉,取而代之的是用朱红色改写的三百文字样。也就是说目前的盐价已经涨到了三百文一斗。
人群中有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在议论着,其中一个说:“这真是’国家榷盐,粜与商人,商人纳榷,粜与百姓,天下百姓无贫贱富贵,皆已输钱于官矣’,一点没错啊”
另一个接着说:“是啊,采盐被朝廷垄断。官府用低价收购了亭户的盐,再高价卖给盐商,盐商又转手加价卖给盐铺,最终这每一个环节的溢价都要转嫁到来盐铺买盐的百姓头上,真是呜呼哀哉!”
“这民采、官收、商运、商销,哪一个环节官府不要扒层皮啊。不然这些年打仗的军饷,官员们的俸禄哪儿来呀!我看一半都得靠这盐税。”
盐铺的掌柜似乎听到门口这些人的议论后,颇为不满,“你们这帮穷书生,是不是来买盐的?不买就给我滚远点儿,别在我铺子门口胡说八道。”说完就让伙计在门口洒水驱赶。
可是门口的那几个书生只是被驱退了几步,还是无人散去,继续在铺子门口七嘴八舌得议论着。
掌柜一脸麻木地催促道,“懒得和这帮人废话,爱买不买。你们还有没有人要买盐?没有人,我们今日就要关门了啊。明日开门可不一定还是这个价了哦。”
婆留忙从人群中挤到掌柜面前,说:“唉唉,掌柜,等等,我买,我买,我要买盐!”
掌柜看了眼婆留:“你买盐?要买多少?”
婆留抖了抖手中的盐袋:“就打满这一袋吧。”
掌柜接过盐袋,又指了指价目牌问:“打满一袋?你有钱吗?知道现在盐价多少吗?”
婆留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掷在帐台上:“这些够了吗?”
掌柜颠了颠桌上的银两,然后点头示意下面的伙计给婆留装盐。
正在这时,从里屋又急急忙忙冲出一个伙计,对着掌柜耳边耳语了几句。接着就见到掌柜把价目牌一拔,在上面又写了一些什么。不一会儿,价目牌被再次重新插回的,而上面的价格已经从三百文被涂改成了三百六十文了。
掌柜拍了拍婆留的肩膀说:“小兄弟啊,对不住啊,真是不巧。刚刚收到消息,这快过年了,各家各户盐的消耗量大,官府又从亭户那收购不到新盐。给我们老板的价格也就涨了。所以我们这店里的盐价也得跟着加两成哦。”
“什么!可是你这盐分明不是早就收购来的吗,也要跟着涨价吗?”底下一个书生说。
掌柜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我们老板说要涨,就是要涨。”
婆留拱手对掌柜说:“掌柜啊,我这钱都付了,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明日再涨。”
掌柜从伙计手中接过装得满满的盐袋,转头对婆留说:“小兄弟啊,打满这一袋盐今日你这点钱恐怕是不够了。这样吧,我给你多留一点。”说完,就解开婆留的盐袋,往外倒出了一些。然后把袋口扎好,交还给婆留。
婆留被逼无奈,只得接过盐袋。婆留举起袋子来晃了晃,感觉足足被掌柜倒走了小半袋。
回到家中,婆留把买来的新盐交给继母黄氏,然后闷闷不乐得靠在灶台边看着继母烧饭。憋了好久,婆留还是觉得气不过,把刚才在盐铺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吐给了继母黄氏。
继母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说:“哎,官盐这么离谱得涨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别太气了。只是这点盐不知还能撑多久了,下一次不知又要涨多少?”
婆留立起身子:“那怎么办?就任由官府这么三天两头的涨价吗?”
“傻孩子,这官盐都是各地官府定价的。我们做百姓的还能和官府讲价吗?再坚持几日吧,过年我正好还要回趟娘家省亲,到时候再看看那里是不是盐价能便宜一些吧。”
婆留握紧了拳头,胸中满是悲愤的回到了屋里。他悲自己不能为母亲分忧,又愤官府垄断导致盐价不公。
但是他又能为此做点什么呢?
此刻婆留还不知道,他的命运很快就要与这盐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