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这样算是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接下来的两天里,齐眉足不出户,默默梳理着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并想着最好的解决办法。而苏寂也由着她,忙着处理坛内积压下来的事务。
说实话,她并未看懂得心所言之事,而如若只有她能看懂,那便不急了,慢慢琢磨透彻便可。而对于苏寂把自己拉下这趟浑水这件事,齐眉除了最初的震惊,竟再无其他情绪。
竟是……连一丝愤怒也没有。
原因在何,齐眉难解。
兴许是因为他有意地告诉她他会护住齐州,兴许是他冒着她随时退场的风险仍然把所有事情透露给她?兴许是因为……只是因为他?
齐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
可现今思来想去,没有比同苏寂成亲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她齐州若要找一个庇护所,半月坛同苏州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她料苏寂与谷怀虚绝非手足情深,而是背后互斗,大家借此来摸清对方的实力。而苏寂也不怕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不战而胜,永远是最佳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一回想起他的那声“好”,嘴角的弧度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她想,也许是自己真的该嫁人了。
***
入夜,谷怀虚提了两壶酒来,邀她共饮。
齐眉酒量不好,可又盛情难却,便取了两个酒杯,只说“小酌”,她没喝醉过,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
谷怀虚没用酒杯,提壶便饮,酒水溢出嘴角,流入衣领,齐眉见状,忙递上一方手帕。
谷怀虚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
气氛便开始有些不对劲了。齐眉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虚掩着的门外藏着一个人,那人的隐匿功夫显然极好,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被藏住,只欠了考虑风,扬起了他的发。
那是匡礼。
果然不出齐眉所料,苏寂防谷怀虚防得不动声色,哪怕是在半月坛,他的防备也不曾松懈半分。
蓦然间,齐眉有些心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谷大哥。”她终是开了口,“我已考虑好了,你同举案来提亲,闹到了我老头子那里,定是要嫁一的,先前我同你起的终身不嫁的誓,怕是不能守了,对不住。”
谷怀虚饮酒的动作一顿,酒水霎时洒了出来,齐眉用手帕替他拭去,却被他推开了。
她茫然抬起头,却见他满眼的悲戚:“齐眉,你对不住什么呢,是对不住那个誓,还是因为选了他对不住我?又或者不是我,而是阿音?”
最后四字却是点到了关键。
齐眉面色一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番话的算盘打得妙。既让门外的人听得胆战心惊,又让门内的人听得心惊胆战。匡礼对齐眉的态度,众人有目共睹,他显然是不想让齐眉太靠近苏寂,更不希望苏寂因她而放弃了大事。谷怀虚有意无意让匡礼知道这件事,便是想由他动手,拆散两人。
而另一方面,齐眉与谷念音自幼深交,眼下看来齐眉尚弄不清楚苏寂心意,自是认为他是留恋谷念音的,这样一说,便激起了齐眉心中的愧疚之意,便想与苏寂保持一段距离。
尽管这样做有些卑鄙,但这无疑是最轻松的办法。
况且他喝了酒,乘着醉意说出这番话,既可以说是酒后吐真言,又可以说是喝酒误事,主动权便回到他手里。
果不其然,门外隐匿之人很快便离开了。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来日方长?”谷怀虚自嘲般地笑着,“你可曾记得半个月前你同我分析天下形势,说你齐州绝对中立?现今到了半月坛,你便知道不必中立了是吧?齐眉,我倒也不知你却也是这般势利!”
齐眉闻言一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谷怀虚乘胜追击,一双眼睛瞪得她无处遁形,只能死死捏住酒杯,可这阵势,却有些似曾相识
齐眉霎时便明白了,他是在借机套自己的话!
“天色不早了,谷大哥你喝醉了,早些回房歇息吧。”齐眉站起来,一副送客的姿势,俯身扶起谷怀虚,在他耳边轻声道,“谷少主,该让你知道的,我自不会隐瞒。比如说,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屋顶上便有一个人。”
那人本该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身孕碍了她的行动,才让齐眉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对夫妇,一个在屋顶,一个想门口,倒也是心有灵犀。
齐眉来不及考虑太多,扶了装醉的谷怀虚,提脚便走,想着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谁知不巧,另一尊也来了。
苏寂端着一盘精致的小菜,眉眼间尽是柔和,“方才看到谷兄提了酒来找你,我还备了下酒菜,怎么,这便醉了?”
对这堂而皇之的理由,齐眉只能暗骂一声狐狸。
“你来得正是时候,举案。”齐眉温婉一笑,把谷怀虚递给他,接过小菜,“你送他回去,我饿了。”
“可是,”苏寂也浅笑着,“我也饿了。”
齐眉会意,装作思考了一下的样子,“要不把他放在这里睡,我们上屋顶看星星?”
话音刚落,几片瓦落地的声音清脆无比。
苏寂眉眼弯弯,道了声“好”,扶着谷怀虚往榻上走,似是警告地道,“别动她。”
谁都动不得她。
***
谷怀虚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自那夜以后,苏寂对他的监视越发严密,对齐眉的行踪更是了如指掌,没事就让她待在自己身边。除了洗澡睡觉,两人几乎没走散过。
即使是天天陪着苏寂,齐眉也并不觉得闷。她总爱看他全神贯注地同旁人商讨战术的样子,就好像看见了几年前方未忧为她做第一幅人皮面具的情景。眉宇之间,谈吐之间,都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英气。
她突兀地笑了,时日这般长了,她竟然仍能想起他。
他们瞧见她笑,以为她对他们的讨论有不同的见解,便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问道:“姑娘有何高见?”
齐眉原也用心听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们在讲地形之事,兴致一来,便随口胡诌道:“若是我起军,必当首先攻下这里!”齐眉随便指了一处险要的关口,那里山高谷深,卫兵极少。
众人疑惑了:“荒山野岭的,易守难攻,又不是边陲重镇,为何先攻此处?”
齐眉清了清嗓子,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里卫兵极少,便不存在易守难攻的问题,又是人烟罕至,当地处于深山幽谷,物资丰饶,便可给外界补给。况且补给地位于此处,谅谁也想不到。而且依诸位所言,此处易守难攻,即便是有人侵犯,我等亦能轻易将其击退。”
众人纷纷点头,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那么,”苏寂发了话,“你的意思是,先派批人到那儿去,种种田,养养鱼,砍砍树?”
齐眉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我的意思是,我有点饿了,能开饭了吗?”
众人笑作一团,忽然也觉得,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苏寂深邃的眸子打量着她,终是道了个“好”。
***
半月时间便似流水,在吃饭、睡觉、打盹、吃饭的无限循环里,齐眉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能拉成面饼了。
原来这便叫做无忧无虑。
于是,本来爱齐州如命的齐州主竟隐隐生出了不想再回齐州的念头。还有一个月,这样的生活便要结束了,另一种生活便要开始了,齐眉恨不得今天的太阳不要落山,明天的旭日不要东升。
可这毕竟是她一个人的清福。
谷怀虚给苏寂治病已有三年,可一直不曾治好,这两个月里有一个月是要施针抑制毒性的。虽然齐眉也很纳闷苏寂的毒究竟是谁下的,但是也不曾过问。
他不说,她便不问,这是一种尊重。
谷家单脉,谷怀虚已离开禹州一月有余,无人处理州中事务,自是不能多作逗留,昨日施完最后一针已快马加鞭赶回禹州,据说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谷怀虚走后,齐眉明显感觉苏寂松了一口气。
表现是他终于拿出得城,同她探讨。
笺上仅十五字:齐之东,苏之南,禹之西,得其一,余二灭。
看似不难理解,可信息量却极大。
首先,齐之东,苏之南,禹之西,范围这般广,要如何搜寻?其次,得其一,余二灭,这句话的意思也耐人寻味。那灭的究竟是余下的两座城池,还是城印,又或是一些更潜在的东西?
说来也怪,齐禹苏三州的城印历来便无,仅靠家传,而更为奇怪的是,三州得了圣令便可育军队,那圣令便是军符。齐眉掌管了齐州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圣令。
这么说来,若是想护住三州的城印与圣令,必须有三人同时找到,同时取得?
可那范围之广……叫谁找得到?
齐眉看着那笺信函,忽地心中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取了纸笔,迅速地写了几个字,给苏寂看后,用火烧掉。
之东齐,之南苏,之西禹,得其,一灭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