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皙那个丫头自打知道了齐眉便是半月坛上那个鼎鼎有名的皓月仙子以后,说什么都要跟着齐眉,半步都不要离开,而清可是齐眉救下的,自然也会随着齐眉回去。这样一来,齐眉出门一趟,倒还给家里多带两个人回去。
那日,在青皙和清可忙着帮忙收拾行囊的时候,苏浅登了门。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继续埋头收拾。齐眉拿她们没办法,便请了苏浅到院子里去,煮了茶请她喝。
苏浅嗅了嗅茶香:“我道齐州主,你还真是大度。”
齐眉挑了挑眉:“承蒙厚爱。”
“我今日来,是想要向你解释一些事情的。”苏浅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犹疑,“想必你也会有疑惑,明明主上一声号令,我便可以出来,为何非要你到寻安轩去找我不可。”
齐眉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洗耳恭听。”
苏浅其实并不姓苏,她也不曾告诉任何人她姓什么,但每任掌握她的人都知道,她所处的家族,向来只辅助帝王。
她从前辅助苏沉暮,便是因为最初家族给她传递的消息是,被选定为后的人,其实有三个。三人之中,出一真凤。
初涉江湖的她,首先遇到的,是苏沉暮。
带着谷念音的苏沉暮。
苏浅一眼便相中了他,因为他眼里,有帝王之色。
她一直以来勤勤恳恳地辅助着他,成为他的一把利刃。她从来都活在他的身边,却只是在阴影里面。她并不贪心,即便是不被重视,也仍旧忠心耿耿,以至于把择后之事都尽告与了苏沉暮。
苏沉暮深知此路曲折,便想尽办法,让谷念音远离权场纷争。
她一心辅佐他为王,他却满心都是如何护另一个女人周全,他们因此有了矛盾。
后来,苏浅被安置在寻安轩,成了弃子。
但是这枚弃子,被苏寂看到了潜力。他想重新起用她,却遭到了拒绝。
她说,如果要她离开寻安轩,另谋新主效力,就要先让她看到,真正的后。
苏寂把齐眉安插了进去,结果不费力气地,苏浅出来了。
齐眉听完以后,觉得有些难以消化。
院子里,苏浅单膝跪地,做出面见主上的礼节,一副属下的模样:“齐州主放心,我们风家,必竭尽全力,助州主所选之人,登上帝位。”
风家,风家……
齐眉苦笑了一下:“阿浅,你累不累?”
苏浅抬头,有点茫然。
“我突然觉得好累啊。”齐眉眼神飘向远处,不知在看山还是在看云,“你说我是真正的后,但举案曾告诉我,他不想称王。那我……何去何从呢?”
苏浅愣了一愣,考虑了些许时间,最终道:“有时候,有些事情,也莫要太看表面了。”
齐眉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
如果她和苏寂遇见相知得比他遇见苏浅要早,她也不会有这样的苦恼。而事实是,她完全可以相信,苏寂接近她,都是因为一早就从苏沉暮那里知道了她齐眉的存在,知道了她才可能是真正的后,才真正可以帮助他成就大业的人……
她不想相信,可这显然更像是事实。
苏浅那句话,让她更加迷茫了。
所以说,苏寂是想称王称帝,成就霸业的。
所以说,苏寂和她在一起,也真的是有目的的,真假参半的。
齐眉忽然不知是悲是喜好了。
“我走后,你便好好跟着苏寂,好生照顾他。”齐眉伸手扶了苏浅起身,“从前在寻安轩就知道你细腻,有你照顾他,我也放心。”
苏浅疑惑:“齐州主此言何意?”
齐眉给她倒了茶:“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对他透露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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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半月坛的那日,在峭壁边,齐眉抱了抱苏寂。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替他理了理衣襟。
苏寂笑了笑:“我过两天便也去齐州提亲了,到时,你来照顾我便是了。”
齐眉抬眼看他,轻轻踮脚吻了他一下。
待我想通了,再回来与你举案齐眉吧,苏寂。
平秋跟她讲她老爹和她娘已经在着手准备婚礼事宜的那日,她想了一整个晚上。她想起很久之前,苏寂要来齐州与她定亲的那前两日,她真的高兴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那种兴奋感了。
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不敢提起丧子之事,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可是难道不提,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每当夜深人静,她难以入眠时,都会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她甚至都有想过,要学学女红,给她的孩子多绣几件小衣服。
她真的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在苏浅告诉了她那些事情以后,她对苏寂的信任又忽然被打开了缺口。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所以她也不能轻易地就把自己真的托付给他。
而且,她真的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接受自己真的被命运推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个真相,需要时间来证实苏寂对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需要时间来平缓自己心中的痛楚。
她只告诉了苏浅,自己打算去云游一段时间。
齐州还有齐越在,有方未忧在,她并不担心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要去哪儿,走一步算一步。她说她最希望的,是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希望苏浅可以帮她这个忙。
苏浅告诉她,现今这个世道极其不稳,政局随时都有可能剧变,没有她在,怕是会惹起一场大乱。
只记得当时齐眉神色淡漠,说了一句话:“如果一些事情太早地有了定论,便也失去了权谋的意义了。”
这般的心境,苏浅只能沉默。
所以,在齐眉带着三人回齐州的途中,齐眉不辞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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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寂带着满箱满箱的彩礼来到齐州时,在城门等他的,是方未忧。
他一下车,便被方未忧揪着衣领提起来,怒气十足:“落落呢?”
好像从认识方未忧以来,苏寂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那种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即使是杀人,也断不会沾得满手鲜血。可今天他这副盛怒的模样,似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但是下一秒,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方未忧问的是,落落呢。
他的意思大概是……齐眉并没有在齐州。
苏寂立刻反揪了方未忧的衣领:“你说什么?齐眉不是回齐州了吗?”
听到这句话,方未忧原本愤怒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渐渐松开了他,眼睛里流露出无奈,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大概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她很失望了吧。”
现在这个局势之下,齐眉必是各派势力都想要极力拿下的人。虽然她武艺高强,足够应付,但若是不幸被人围剿,怕也是危机重重。而在这个时候,她离开他们的视线和保护范围之内,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苏寂愣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方未忧转身,离开。
像是那种抱着微渺的希望,却又突然幻灭的突然脱力,那时的方未忧,把自己的软肋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此情此景,苏寂不禁想起齐眉同自己讲的事情,开口朝方未忧喊了一句:“我们,算是两清了吗?”
方未忧停住,没有回头,声音中是彻骨的寒冷:“如果落落有什么不测,我定不会放过你。”从怀中取了一个东西向后抛了去,“便是此物,把她折磨至此,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苏寂接住虎符,目送他离开。
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齐眉不辞而别,苏寂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说清,他的心意齐眉不可能不知晓。而齐眉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着实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他即刻吩咐匡礼:“彩礼留在齐州,我们立即出发。”
匡礼问:“主上要去哪儿?”
“先去禹州,而后去锦畔泥瞧一瞧。”
匡礼忍不住制止:“齐州主既然是有心要躲,即便我们去了,也未必找得到她。且不说谷少主与絮蕊会有意隐瞒齐州主去向,若是齐州主并未去那两处,依着她那易容的手艺,我们也是无处可寻啊……”他声音渐弱,“主上,何必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呢?”
听了这话,苏寂像是突然被击中天灵盖了一般,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她不在禹州和锦畔泥,怕是这天下,我是再也找不到她了。”他面上有那种悲戚的神情,“她当着要走得这般决绝,连一个理由都不留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