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畔泥过来的絮蕊,圆润了些许。
齐眉心里觉得安慰不已,自己当初把絮蕊送过去的决定是对的,即便邢白无泪无情之人,他做事对人也仍然很有针对性,对于局外人,他是断断不会伤害的。
自絮蕊来到半月坛以后,便每天负起了给齐眉煮药的任务,日子反倒比在锦畔泥过得还要自在。
谷念音告知了谷怀虚齐眉流产的事情,也请他过来一小段时间,为齐眉调理一下身子。顾不得州中琐碎,谷怀虚把剩余的事情悉数交给了管家,赶回了半月坛。
也许是有旧部给方未忧传了消息,阿公也托了平秋捎了药来半月坛。
如此一来,齐眉每日都要喝下至少三碗汤药,喝得味觉都显涩了,进食也越来越少。
谷怀虚发觉了不妥,他给齐眉所开的药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症状。再转念一想,本来齐眉所服的三帖药剂他都过了目,并不会相冲,如今虽说身子是好了点,却也是能看见的日渐消瘦,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想不通。
直到他在絮蕊煎药时路过了煎药房。
那股味道……
谷怀虚忽然便明白了。
这个人,还是不死心。
幸好发现得早,事情还不算不可挽回。絮蕊也算是被人利用,谷怀虚并不打算问她的责,打碎她与邢白之间的联系。他托了谷念音好好地盯紧絮蕊,凡是絮蕊煮的药,都不能让齐眉服下。谷念音倒是没什么,只消带着苏悦玖去捣捣乱,没什么药是打不翻的。
不过,齐眉发现,同样来到半月坛,许久不见的平秋,却变了不少。
平秋来送药的时候,齐眉留了他坐,问道:“平秋,你似是心事重重。从前的你,可不像近日这般沉默寡言。是……因为絮蕊吗?”
他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平秋对絮蕊有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是絮蕊却一直装傻,对平秋的表示也从来不予回应。齐眉知道,絮蕊是把平秋当哥哥了,可当她真的把絮蕊许了出去之后,平秋的反应,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眉姐姐多虑了。”平秋面无表情,“平秋只是无奈。”
“无奈什么?”齐眉忍不住追问,可是开口以后想到一些事情,便立刻又后悔了。
齐州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作为州主,理应在州中坐镇,此时此刻,却为了儿女私情跑到了半月坛来,还让方未忧坐上了自己的位子代理州中事务,换做是州中的任何人,怕都对她失望至极。
平秋字字珠玑:“眉姐姐可还记得自己是齐州主吗?偷龙转凤,暗渡陈仓,身居高位却不知自束,如今还为半月坛坛主流了产,眉姐姐觉得,这是一个清白女子,一个齐州州主该做的事情吗?”
他句句属实,齐眉无力反驳。
“我这一生,便只做了这样一件荒唐的事。”她勉力从床上坐起来,“如若州民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我也想,只为自己活一次。”
齐眉低头笑了笑:“即便你觉得荒唐,我觉得辛酸,却也不曾叫我后悔过。这短短数月来,我所历之事足写好几个话本子了,可是最后,当我发现我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时,什么都值了。”
“平秋,真的,什么都值了。”
平秋沉默地听着,握拳的手放在桌面上,听到最后一句时,渐渐松开,认真道:“老爷让我给你捎话,待身体好了以后,随我一同回齐州,然后把你同苏坛主的婚事办了。老爷和夫人在家中已着手筹备此事,一切都只看你。”
齐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道我那老爹,还是开明的。”
平秋手握成空心拳,轻敲了两下桌子,难得地笑了一下:“有人来了,我不便留下打扰你们了,先行告辞。眉姐姐,好好保重身体。”
齐眉目送他离开,又看着苏寂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碗补药,坐在她床边:“这个,必须得喝。”
齐眉一脸苦大仇深地摇着头:“我已经喝得够多了,最近没法下床,估计就是喝药撑的。”
苏寂拿她没办法,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笑,举起药碗喝了一口,碗顺势放到了一旁,一手挑起齐眉的下巴便直接喂了进去。齐眉睁着眼睛看着他,却被他反瞪,一口药下到喉咙里,差点呛住。
被松开以后,齐眉脸颊都红了,抹了唇边渗出的汤药,忍不住指着他鼻子气急败坏道:“你耍流氓!”
苏寂脸上满是笑意:“你越不愿喝药,我便越愿意这样喂你喝,你看怎么样?”
说着,一手拿着药碗又要灌下一口。
齐眉忙夺了过来,一口气喝完了药,皱着眉把碗还回去:“这样可以了吧?”
苏寂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很乖。”放下药碗,“方才我有听到,你爹让我们尽快完婚,是吗?”
“平秋确实是如此说的。”齐眉有些犹豫,“但是州主婚嫁,理应先行订婚,再择吉日……当初为订婚所做的准备大概都还是在的,要不要……”
“舍去那些繁文缛节吧。”苏寂打断她,“我实在担心,再像之前那样出点什么岔子。”
齐眉想起从前的事,往他肩膀上靠了一靠:“有些事,我是不该瞒你。我本以为瞒了你,是为你好,可没曾想会弄出这么多的误会来。不过,这些事情,我还是要跟你详述。”
“我大约知道一些。”苏寂用手梳着她的头发,“剩下的那些,我会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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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月坛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的快,齐眉身子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原本因她而聚集在半月坛的众人,也差不多要回程了。
邢白特地来接絮蕊回去,看见齐眉的模样时,似是有点意外,又瞥了一眼谷怀虚,暗自叹了口气。絮蕊走得不情不愿,离开齐眉约摸有半年了,这样一走,便又是下一个半年。
临行时,齐眉把絮蕊找来了,问她:“邢白对你怎么样?”
絮蕊点头:“他对我很好。”
“如若受了什么委屈,便立刻回来,我替你出头。”话间,齐眉拿出一个玉镯子,戴到絮蕊手腕上,“你自小便跟着我,性子也养得有点像我了,这样不太好。不过好在,我还有能力让你养着这样的性子。这个镯子没什么贵重的,便当我给你的信物,你好好留着,必要时会救你性命。”
絮蕊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之前走得匆忙,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同你交代。锦畔泥不同齐州,你在那里生活了半年,约摸也已经熟悉了,但是行事还需谨慎,在锦畔泥到底有多少高手潜伏着,你绝对没法知道。那邢白宠你,便容易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我倒宁愿他冷落一下你,你的处境才会更安全。你已不是我齐宅中的那个小侍女了,身处江湖,便要守信守义,如有需要,身上备些伤药,于你于他,都是益事。”
说到一半时,齐眉留意到,絮蕊的眼睛亮了亮。
大概与自己所想相差无几。
“好了,我也不罗嗦了。”齐眉笑了笑,“我便暂且相信那个邢白吧。半年以后,我会亲自去锦畔泥把你接回来,为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和她聊了这么一聊,絮蕊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面上全是轻松。末了,不舍地抱住齐眉:“小姐,也希望你和苏坛主,一切顺利。”
齐眉愣了一下,然后反抱住她,笑道:“承你贵言,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