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时间,终于是迎来了旱后甘霖般的守恒;来来去去同尺地,轮轮回回共长天。
此时的能量,终于是没了能狠下心来的无用功;若是无用最有用,似有江河海浪流。
时间,起风了。
可,是……我感觉不到吗?
其实不然,也不其然。不是没有风,只是加上你、我、他之后,我们依旧都感觉不到。俗话说:“三人成虎”,可现在,哪样不是“三人不知何,相顾无相语”?
或许,即便再加上无数个他、她、它之后,也都还是这样吧,毕竟数量的简单叠加窥不出世间的大道。
更何况,只有天海一人。
……
似乎是现在就经受不住斑驳岁月的浪回冲沙。慢慢地,天海终于回醒,双耳如陡然复聪,可是他却再也听不到来自古书的只言片语。
只有一不知何言之物似乎是想对他说:莫听古阁风渺声,入眼尽是人间景。
人间,万籁俱寂?
或者是说……古书还在说吗?
“前……辈?”
无意识它所迎来的,只能是没有回答。
天海嘴里说着,本想惑目凝神,身子却不自觉地以直易曲,双眼不自觉地跟着身子微绷雨定,因而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那假定之风的来源——那扇被他自己亲手关上的门。
此时,若是站在门后,肯定看不见半人半鬼的“古藏阁”三字;因为,它早已被一廊模糊的幽烛古道所替代,幽得无论你近视与否,都一样,就像是被毛玻璃糊化的岁月峥嵘。
“呼……”
若要问:到底是什么才能让假想中断、才能让它回归现实?
那我就只能告诉你:应该是风来了吧。
抬起头来,对,你看得见天边的云彩吗?一块儿一块儿地,想让你低下头来,仔细聆听,好像是你能听到些什么。
“海,天言观星台……”
突来之声,不再虚无;实有其言,可知谁否?
醒来,回想以往,才可知,这是一句远远不比古书苍老的声音。只不过,因为它搭着风,所以它才那么的迟滞,以至于到了现在,才能让人有所发觉、才能让人不知始源。
古书似乎就是因为提前预知了这个,才沉默不语,就连天海的询问也不予以答复,只是沉默着,就像是一本真正的古书一样,灵逝壳存、墨散遗年,后辈只能靠轻过纸面来认识自己。
“……”
“小娃子,我说累了,把我合上吧,我得重新回到那里,重新睡个好觉……”
古书沉默许久后,这才劳溢不抑地缓缓开口,颇有演讲家结束台上长篇演讲、回到台下回忆过往之感。
按照惯例,天海嘴唇微颤之时,就是古书再次开口之时:
“原来如此,真是想不到,难怪难怪,不说了不说了……”
什么如此?想不到什么?难怪什么?怎么不说了?
古书的再次感叹,却是让得天海一头雾水。可言已入口,一断则零,唯时可医。
话,还没讲完吧……
该说的都还没说完,古书却言出必行,真真实实地不再开口,仿佛就要再次进入长达三万年的沉睡,再次等待下一位有缘之人的到来。
然后再一次重见天日。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时间肯定不会给它任何下一次的机会,因为垂老之人已然风矣,不禁风起。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它应该只是想短暂地休息一下吧。
古书刚才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再加上语气文儒绕脑起落有致,这一把老骨头肯定不好受;刚才一下子就点了那么多,再加上顺风之语的突然到来,这活了几万年的魂难免会陷入静默独思的回忆。
那么,古书到底在回忆些什么呢?
看来,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呼呼……”
好像是风声加大了。
刚想搓搓耳朵,却发现风声真的加大了。
只凭着直觉,我就能肯定:风,绝不是那突来之声所为。
那能是谁?
“呼!”
风声越来越大,直至暴露无遗。
这风声让得你、我和无数个他无不恍然大悟,让得无字的第一页心甘情愿地“哗哗……”飞起。
真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老皇帝,秋枫落叶席地魂起,竟然有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如雅乐般的太古王者之气飘逸而出,为下人间不辞辛劳。
是谁?竟然如此!
是我眼中唯一能看到的这些吗?
我能看到的,也只是随风起页的古书而已!
难不成,这就是古书几万年前辉煌气盛时期的遗存之一吗?乍一感,这似乎只是个随手一挥而已啊,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能。
古书前辈为此何?
想要逃避的老眼珠子终究还是没能及时转过去,只能“被迫”地看到了原本被紧压在第一页后面的那第二、第三页……天知道它们被“写”出来后到底有没有被人翻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古书可未曾答应。
实,很多时候就在眼前。
虚,你什么时候才分得清?
彻彻底底的雪原,朦朦胧胧的林海;平平和和的语气,孤孤独独的初心。
这是什么?
“海,这是一本无字古书。”
那声音再次传来,天海再次醒来。
这是……这难道是古书老前辈的威压?
心中所问无人答,眼中所见有己知。
抽丝般的汗珠自白发银梢之顶忽流而下,可不曾留下什么往日的足迹,只见得肩膀上那因汗而颤的衣边角总是不能平静。树摇般的手毛自干皮旧孔之中离音而起,可不曾带来什么今朝的浮尘,只见得手腕上那因毛而立的宽白袖口一直得以不定。
修力微茫,魂念烛曳。万年之后,何德何能,如此气势!令得天海冷汗,几欲呼吸不得。
这气势是……
我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吗?
古书确确实实地放出了自己久违的威压,可天海却明明白白地依旧还在疑惑。
“哗哗……嗒,哗哗……”
翻到一半,又如何。
“……”
“无字……古书。”
孤语喃喃之中,天海目光不移。
雪原之页已经不足以吸引天海的注意力,戛然而止得仿佛早已在前一年就失去了乐趣;而他眼中却尽是“哗哗……”尽头的那最后一页。
“哗,嗒。”
最后一页已过,古书,合上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原本被压在最下面的牛皮底封。
我记得,古书刚被天海从书架上握下来的时候,底封上可没有任何的字;可现在,谁还管这个,底封上那“哑人录”三个横轩断墨倚剑逆天般的大字没有谁能说自己不想再看第九万八千四百五十七次!
君剑否?拔之!
古曰:“哑”。
古曰:“人”。
古曰:“录”。
古合曰:“《哑人录》”!
指天!
哑人,不言;哑人录,传万古。
念月!
“哑人,不言;哑人录,传万古……”
何时的喃喃自语?也只有已经微张着的干老瘪唇能够凭着强大的肌肉记忆寻得一星半点不清不楚的电位差痕迹,但终究不可能复原。
架一九亿九千九百万像素的数码相机于此地曾时,都不敢保证拍得到开口说话的那个瞬间。
“呼!”
为何风如此之大!以至于衣袍襟冠皆随风而旋,奥秘玄纹皆不得而附。
“原来是叫“哑人录”啊,果然没听说过。”
那声音一番感叹后,天海这才再次醒来。
天海总是需要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叫醒,而那声音总是愿意二而六六至万地担任呼唤者。
正如佛海步于嵩山古寺之中,低头长吟:沉青山寺静香袅袅,落素衣僧古烟虔虔;禅房施主念念有词,草蒲住持字字为经。
若佛观,必为此;若天海,则何如?
天海缓缓起身,在不知不觉之中清醒过来,透过重重书架,直直正正地看着早已打开的门,不言不语。
直到那声音再次随风而来:
“那个时代的记忆……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更多,我当年寻遍整座古藏阁的时候,不必说这本无字古书的牛皮封底上有半点字,更不必说有‘哑人录’三字。”
“当时的我,只能将它当成一个谜团,而没能像你一样,能够唤醒它。”
听得出来,那声音故意压着自己的威压,以至于几近气势全无,如同老人谈天。
然而刻意的压制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毕竟古书的气势再强再盛,也都已经过了万年之久。高名荣耀皆已化泥,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供后人行走的乡僻小道。
偶尔看过来一眼,也是因为开在泥土上的那丛娇滴滴的七色鲜花。然而七色鲜花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拔剑,斩了便是,轻车熟路得很。至于那孕育出七色鲜花的泥土,它能奈我何?
当然,你得有剑去砍才行。剑都没有,淤泥都能直接从泥潭里蹦出来,把你拖进无底深渊,直到你也变为它们的一份子。
可天海需要剑吗?他可比剑强了不知多少倍。那声音的来源需要剑吗?他可比天可海强了不知多少倍。
可他们,依旧如此。
晨起的曦光不会欺负夜落的晚霞,因为曦光知道,没有晚霞拼死保住一方碧海蓝天,就没有自己梦出来的生命伊始。晚霞固然是一种逝去,但是它为曦光带来了新生。
正如:君悠悠兮西去,遗(wei,第四声)之兮永恒。
洒然,洒然……
只得抬起左脚。
“噔……”
而后反手一拉。
“嘎……”
再是感受古风。
“呼……”
终于锁声留后。
“咔……”
抬头,看门,门关了,“古藏阁”三字再也无处可藏,就好像无尘古书们的错字。
人走,寂静……
“呼……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不知道是哪本无尘古书第一个打破寂静,心有余悸之中必以神仰望。至于其他无尘古书,几乎都是这个套路。
它们都在仰望还在桌子上的那本古书。
……
门的那一头,就是天海。
刚进来的时候,很少有谁注意到这个通往古藏阁的古灯老道,包括天海。这或许是因为它太过略眼的缘故,毕竟见九则常。
现在,重回此地,天海终于茫然半醒、发耳目移地向右微转头,总算是看到了一块差点碰上自己右手食指的古墙岩。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视界太小,以至于只看得到这块大体呈方的古墙岩。
谁知道呢。
我只看到,天海先是让右手食指随着整条右臂一齐向左移大概三步后,这才慢慢地整平右手手掌,直至与古墙岩的侧面平行。
然后,右手手掌向右而动,其速竟可与怠龟共争一二。
最后,干糙泣胡杨的留岁掌纹摩挲着凝实羞崇峰的古生杂纹玄武大帝岩。雀铜绿、砂铁黑、暗锰紫、重铬棕……没有一样会给人以可令心悦的好晴天,没有一样不是一个比一个经沉深海。
这是太过于看惯生死离别的缘故啊,正如:人心非木石,石心寒凛人。
当感:旧时鲜血溅南城,今来折槊沉北泽;若有匠人发吾衣,当以杂纹归道元。
当呼:忽有刀光剑影,赢得枭雄长叹;魂鬼碎喉而出,问君何以气观。
当叹:孤灯摇曳,化为古道长眠;老墙旧岩,更是腥涛血涌;转角风愈,怎可纵横交错;尽头月明,遥望九城挥首。
亡灵……山脉。
抬头。
我现在才发现,古藏阁及其古灯老道的尽头都对着的那个方向——竟然是亡灵山脉。
亡灵山脉,一片阴灰。
显然,天海也发现了这点,以至于他也在抬头,甚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只不过,运气很少站在他这一边,那声音比他还快:
“海,速来吧,其他人都在赶来;至于这个,你以后自然就会知道……”
此语一出,再无他言。
而天海,果然先是一愣。他总少不了一番犹豫,但也总少不了醒后的执行。
正如现在。
……
不知过了多久,
风走了。
古藏阁依旧;
古书依旧;
古灯老道依旧;
“哑人录”依旧。
只是人去,
事去。
别无他物,
只多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