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训练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就是习惯躺赢的女鸵鸟本次却一反常态的展示出她精准客观的战场判断和及时有效的战场指挥。
训练系统给出了A的高评价,离完美的S只差一级。可能因为一开始车辆的狭小空间不够她鸵鸟式,也有可能她真正开始认同同袍战友的身份。
总之,袭击发生之后,她第一时间从老医生处获得了关键信息。
然后根据保镖屠杀医生,已经无法善终的局面和氏族头目残酷的屠夫称号,判断出在狗急跳墙之下,该头目一定会狂性大发。
所以她初始命令是“直接击毙”。
更重要的是,她虽未看见现场,但见陈真大喝“放下枪”时。
瞬间意识到,对战双方语言不通。陈真喝令对方放下枪,在对方看来反而是攻击的前兆。匪首极可能立刻负隅顽抗。
所以她果决的坚持了正确的决策,再次命令“快开枪”。
在这种情况下,以陈真他们的优秀战斗能力和两人前后站位不便及时后退的环境限制,无论是否有人质或者其他高价值目标,开枪其实是自保最安全的选择。
相反这次命令对陆蔓本人是风险巨大的。
再次命令开枪,都代表着她对匪首性格的精准判断和愿意为下属承担一切责任的勇气。
如果因为这个命令导致人质被杀或者其他恶性意外,接受命令的陈真最多就是降级、调离之类的,而陆蔓则可能开除军籍甚至上军事法庭受审。
而最后少校根本没管陈真的执行情况,又追加了一次“击毙”。
显示出她对战队成员战斗意志和战斗状态的精准判定,同时也把自己的责任风险直接堆到了军事法庭等级。
宋时风正是在这次命令下,与屠夫换了命,拯救了人质和陈真的生命。
系统判定,如果陈真严格执行了她的要求,那么赛人小队有94%以上的概率赢下这次训练。
其实一线战士对军团将军没有太多要求,但所有一线战士都希望自己小队的头是这样一个人。
他或者她应该:头脑冷静、判断准确;下达命令果决且可直接执行;勇于承担责任和懂得在战场上通过战斗指令保护战友的安全。
因此,虽然一次战斗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
但模拟战复盘少校开始发言时,大家再没有用看鸵鸟的眼神看她,开始逐渐正视她少校军衔背后的心智实力。
陆蔓少校今天情绪也有一些波动,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站起身来正式发言。
让骄傲的兽甲战士肉搏,并不断被团灭战绩折磨,其原因是源于对陈真的偏爱。
帮助其恢复记忆,肯定不是魏少将脑力越迁训练计划的标准训练内容,也和兽甲战士战力的提高没有直接联系。
仅仅是宋时风提议,陆蔓决定的私人意愿。
但主脑卫队了解情况后,本着朴素的善意,无条件配合了训练要求,并且保证了高质量的对抗。
陈真8000米极限阻杀。
首先赢在他超人的20倍脑力,无比强大的算力使他可以不靠AI辅助,瞬间计算自己手臂肌肉颤抖和心跳对命中的影响,其次赢在他脑残带来的冷漠和专注。
在陆蔓少校看来,无情永远不能和勇气划等号!
相对而言经过长期训练能控制自己手臂抖动和心跳频率的顶级狙击手,才是真正在人类身体上战胜了自己。
经历失败和成功后产生的自信、冷静和决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勇气。
而8000米极限狙击的陈真更象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或者战斗机器人,灵魂几乎是苍白色的。
今天,在战地医院陈真输了,本质上是陈真输在突然觉醒了人性。
但陈真也赢了,他的灵魂开始有了颜色,而且是极温暖的善良光彩。
陈真的胆怯,是原始记忆细胞在对抗的刺激下,不断复生重连的结果。
是他找回自己的关键性一步,也即是主脑卫队辛苦陪练的宝贵成果。
陆蔓拉起陈真和宋时风,向着刘斌等卫队陪练们真诚的鞠躬致谢。
热烈的掌声在作战观察室中经久不息,两支小队过去小小的隔阂随风散去,他们有了共同的胜利和共同的期待。
期待即将展开的兽甲训练战,更期待着陈真的进一步复苏。
当晚,大家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刘斌上尉被强按着坐了主位,这位魁梧爽直的汉子在酒桌上是当仁不让的王者,酒喝开了以后,话就自然而然多了起来,其中他说到扮演匪首的感受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靠泯灭人性获得的胜利,哪怕战果再辉煌,也是灵魂上无法洗刷的耻辱!”
现在欢聚的一群人,怎么也无法想到。
数年后,已经升任机动防御突击队中校的月熊刘斌。正是带着这种信念,坚信泯灭了人性的脑兽必然失败。
他决绝的反复从防御阵地主动出击,拼命拯救人类已经濒临崩溃的最后防线。
在无穷无尽的脑兽杀戮潮汐中,他义无反顾逆流而上的背影,点燃了残存人类的勇气灯塔。
5天4夜连续突击,最后被海量脑兽围攻集火,月牙熊改全毁,月熊刘斌战死沙场的勇烈悲壮,最终重振了人类反抗到底的坚定决心。
他的慨然赴死,被后人前仆后继的勇气和鲜血凿刻在A103平行宇宙脑兽编年史上。
今天酒席上他有感而发的这句话,虽然没有成为众人传颂的名句,却深深的刻印在未来决定无数星系命运的那些人心上。
帮助他们哪怕在全人类种族灭亡的最后绝望时刻,也从未选择过靠泯灭人性来对抗泯灭人性。
陈真也被刘斌拉着喝了几杯,就有些上头,今天对他而言,是漫长而特别的一天。
一直关切他状态的陆蔓没有让他再喝酒,并和宋时风一起将他先送回了左近的L回廊宿舍。
陈真一倒在床上,就象小狗般蜷曲成一团,立刻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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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扑面而来的沉睡中,他进入了被解冻以来的第一个清晰梦境。
这是在一间有绿色卫生墙的病房里,空气中漂浮着医院中常见的消毒水的气味。
一个消瘦的女人穿着浅绿与乳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躺在靠窗的那一张病床上。
另一个男人穿着绿色军装背朝着病房门口,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
军人挺拔如松的肩背,挡住病弱女人的上半身和脸。
只有楼外香樟浓密的树冠蔓过军人的肩章,短发和吊针的挂架,盈满了整个窗户。
吊针挂架上倒吊着两大一小三个玻璃瓶子,药液也是深浅不同的绿色,有气泡从瓶底接连浮起,闪着微润的流光。
男人正和女人在讲着话,声音很低,偶尔有笑声。
“噢,爸爸,妈妈”,陈真在梦中呼唤着,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无声的滚落下来。
他想走向前,想看清爸爸妈妈的脸,想真切听见他们的声音,想被他们温暖的搂抱在怀里。
他又不敢走过去,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梦中一般,生怕一走过去,梦就醒了。爸爸妈妈就永远逝去了。
他只这样远远的看着,静静的看着。
不知不觉中,病房变得越来越嘈杂,好像有急救的病人在呻吟,在哭喊。
在越来越大嘈杂声中,满眼绿色就像有无形的火烤过,快速枯萎黑暗着,远去着。
陈真急冲两步,抢向前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也没有看见爸爸妈妈的脸。唯一最后听见了两句
爸爸温暖而自责的声音“我回部队了,你可怎么办啊?”
妈妈温柔而幸福的声音“儿子会陪着我的”
黑暗终于不可遏制的,吞噬了一切。
妈妈,
妈妈,
等等我!
哭得泪流满面的陈真,惊醒过来。
他把这个梦,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发现,梦中吞噬一切的哭喊竟然是自己在医院模拟战中听到的那些绝望的哀求和呻吟。
从这个过份清晰的梦境开始,陈真知道自己和过去已经不同了,但到底有什么不同,现在的他还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