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散去之后，牛家耕又开始逼秋红走。他说：秋红，你马上回去，告诉我爸我娘，说我们扯证了，说我到同 学那里去了。我知道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等我回去自己对他们说。好吗？秋红说：我咋忍心将你一个人留下 ？牛家耕说：是我让你走的。你就放心走吧，不然你娘会急死的，还不以为我们在一起过夜，对你的名誉也不 好。秋红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牛家耕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经过深思熟虑，正式向你提 出解除婚约。我成残疾人了，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牛家耕说这话时显得很坦然。秋红听后也不觉得突然，因为 她十分了解牛家耕。秋红也想到这个问题，她不可能嫁给一个残疾人，幸亏没有与他扯证，扯了证还真麻烦了 ，可她不好说出来。现在牛家耕自己说出来，她遮遮掩掩地说：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你呢？牛加耕说：我不 需要你可怜我，你走吧！秋红仍然坐着没动，她想就算我要离开家耕，也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啊！如果那样别人 会怎么看她？牛家耕恼了，愤愤地说：你走呀，你咋还不走呀！你不要再烦我了。秋红听了很不是滋味，说： 好，我走，可我劝告你，你那犟脾气不改，将来还有吃亏的时候。说完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拿出1000元给 了牛家耕，说：“你留着用，你娘那边我知道该怎么说，你就放心吧！牛家耕不接她的钱，说：你拿走，我身 上有钱。秋红生气了说：我的钱不脏，再说其中800是车上的人给的。说完气乎乎地走了，水泥地上响起了“ 笃笃笃”的皮鞋声音。
十天之后牛家耕出院了，住院费、医疗费、伙食费都没让他掏一分钱。县见义勇为基金会还给了他4000块钱的 奖金。牛家耕失去的左手永远也找不回来了，这让他黯然神伤。可这又能怨谁呢？是秋红所说的，怨自己多管 闲事。可是当人家可怜巴巴地向你乞求救援的时候，你能撒手不管吗？牛家耕为了救人丢了左手，他并不后悔 ，他担心的是爸娘知道了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只手没了，婚姻也没了，他们该怎样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尤 其是爸，他可以说只盼我结婚生子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儿子，他唯一的儿子，还 失去了一只手，今后的日月怎么过啊！他咋能宽心地走呢？
牛家耕行走在山路上，愈走心情愈沉重。山外的雪已快化尽，山里的雪四处可见，时而可听到雪压竹的断裂声 。四周的群山之巅覆盖着皑皑冰雪，像是戴着一顶顶白帽。牛家耕登上二百九十九级台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灰沓沓地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发蔫。夜幕渐渐降临，山岚升起来了，寒气袭人。他向村庄望去，古屋、 古桥、古树，慢慢迷糊成黛色的剪影，炊烟从黑屋顶上缓缓升起，向四周漫延成一条乳白色的缎子，在山腰间 飘游。灯火明明灭灭，狗吠高高低低，是谁在唤孩子，那声音绵长，在山谷久久回荡。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二 年的家乡啊，他能感受到她深沉的呼吸和她脉膊的跳动。爸躺在床上呻吟，娘正在火塘旁忙着做宵夜，他们无 时无刻不在焦虑地盼自己回家呢！嗨，这浓头迟早是要穿胞的，瞒不过去的，回家去。想到这牛家耕毅然向自 己家走去。
牛家耕敲开了大门，令他万万没想到开门的竟是山桃。牛家耕疑惑地问：你咋到我家来了？山桃说出了缘由：
那天护士长将山桃喊走之后，见牛家耕的未婚妻在照扶他，劝山桃离开牛家耕。山桃万般无奈地说：我身无半 文，又人生地不熟，我咋走呀？护士长见她身上穿的羽绒服沾满了血，可怜巴巴的样子，忙从身上掏出200块 钱给她。山桃不接，说：护士长，您帮我找点事做，就做几天，等牛大哥好了，出院了，我就走，那样我心里 也好受些。护士长想了想答应了，让她帮忙做清洁卫生，晚上在值班室睡觉。护士长还给山桃送来一套她女儿 穿的衣裤。山桃就这样留下来了。趁牛家耕外出的时候，山桃到他病房来帮他整理床铺，还买了些水果放在他 床头柜上。山桃还向同房的病友打听些情况。病友说牛家耕情绪不稳定，吵着要出院，还把他女友赶走了，要 与她解除婚约。这手断了可要影响他一辈子啊！病友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枚钉子深深扎进山桃的心里，好生疼 痛啊！就在这个时候山桃滋生了照扶牛家耕一辈子的想法。于是，第二天山桃就找到桂花坪牛家耕的家来了。 山桃进门就给两位老人跪下，请求两位老人恕罪。桂凤见了忙把山桃扶起来问缘由。山桃就牛家耕救她的事一 五一十全说了。当桂凤听到牛家耕断了一只手，和秋红解除婚约时，一下子就晕倒过去了。牛望福急得干咳了 一阵也不省人事。山桃见了大声哭喊：救人呀！救人呀！左邻右舍的村民听到牛家耕家出事了，也都过来了。 帮桂凤掐仁中，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掐回来了。又给望福顺气，从死神手中将他拽回来了。待他们清醒后，大家 又纷纷安慰他们。山桃也乖巧，一个劲地表示要照扶牛家耕一辈子，孝敬两老一辈子。山桃的话谁都能听出弦 外之音，牛望福和桂凤听了心里也就烫贴了许多。
牛家耕听完山桃的叙述埋怨道：谁让你到我家来的，你明天就走。这时桂凤走过来说：我留下她了，她又没有 个家，你让她到哪去？牛家耕见桂凤出来了，喊了一声娘！桂凤“嗯”了一声，忙上前来抓住儿子光秃秃的手 臂就哭：儿啊，你的命咋这苦啊！儿啊，今后这日子咋过呀？牛家耕心如刀绞，他也想哭，可他立即就横下心 来，扶着桂凤说：娘，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能把我的手哭好你就哭，哭不好你就别哭了。一只手难道就不 活命了。说完桂凤就不哭了，三个人相携着走进屋里去。牛家耕来到牛望福身边喊了一声“爸！”牛望福转过 身来看了看牛家耕，颤抖地说：事情都这样了，认命吧！你要好好活下去，咱牛家还得靠你续香火啊！说完浑 浊的眼泪就从眼角流下来了。桂凤说：儿呀，你莫去打工了，就和我一起在家种田地！我帮衬着你，慢慢熬日 子！山桃说：还有我呢，我什么都能干。如果牛大哥不嫌弃我的话，我就留在你们家不走了。牛家耕心里有许 多难言的苦衷。秋红是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连扯结婚证都不可能去了。爸这一关咋过呢？山桃呢，她是难 中之人，我不能趁人之危，害人家一辈子啊！我得让她走。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说：山桃，你明天必须走，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说过不怪你，你也不欠我什么。山桃说：我不走，我没有家，你要我到哪里去？牛大哥 ，你是不是嫌弃我？如果你是嫌弃我的话，我立即走路。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山桃的话只有牛家耕听得懂， 老板逼她接客的事山桃不可能告诉桂凤。山里人封建，最见不得这种事。桂凤若知道她有这种事还不立马将她 赶了。桂凤见状把牛家耕拉到里屋说：家耕，山桃这闺女怪可怜的，你让她走，她无依无靠走到哪里去？我看 暂时留下来住段时间再说。山桃这闺女相貌也不赖，不比别人差。她愿留下来做你媳妇是你修来的福。牛家耕 说：娘，我不能因救了人家就要娶人家做老婆，那是不是太不仁义了？桂凤说：秋红是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她把彩礼都给退回来了，说是你提出来解除婚约的。她家还算不错，换了别人，不会退彩礼了。今后你一只手 怎么找人啊？山桃这闺女不错，蛮勤快，做事上娘的心，我看得中。这是她愿意的，又不是你逼她的。再说你 爸已经病成这样了，你咋就不让他放心地走呢？人活来活去活什么，不就活个传宗接代嘛！牛家耕听了不置可 否。
宵夜之后，牛家耕对娘说，想把县里奖给他的那4000块钱，拿去送爸到市中心医院彻底检查一次，看到底是什 么病。娘迟疑了一下说：你爸的病怕是诊不好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这钱你留着接媳妇。牛家耕说：咱就尽 心吧，万一能诊好呢！你们就我这一个崽，让我尽一点孝道吧！桂凤见家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说：你去问 问你爸吧，看他怎么说。牛家耕走到爸床头，对他说：爸，明天我带你去市中心医院诊病，乡村郎中水平低， 我怕误诊了。牛望福听了说：那得一大坨钱花啊！咱花不起啊！牛家耕说：我这有4000块呢。牛望福问：你哪 来4000块钱？牛家耕说：县里奖的。牛望福说：用你那钱我折阳寿啊！牛家耕说：诊好你的病，咱家日子就好 过了。牛望福说：那就去看看吧，能诊好就是我的福份，诊不好就别花那冤枉钱了，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翌日，牛家耕背着牛望福走下二百九十九级台阶，来到坪下，叫了一辆摩托车，把他父子俩送到苦竹岭，又搭 车到了温泉市中心医院。牛家耕在门诊部看到了专家门诊广告牌，他给爸挂了专家号，牛家耕觉得找个专家看 才有把握把爸的病诊好。能诊好爸的病，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啊！在候诊室的座椅上，牛望福却一反常态，一 言不语。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又担忧，一颗心仿佛悬在半空中不踏实。他原来也没想到要来治病， 心静如止水，等待死亡。而此刻牛望福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了。牛望福想到医院这一检查，能诊好肺病该多好 啊！那将一好百好。如果肺病诊好了，他要勤扒苦做干两年，让儿子把媳妇娶进门，再抱上孙子。如果诊不好 ，我也不能再拖累他娘俩了。牛望福就这么不停地在脑子里想着这件事，等喊到牛望福的名字时，牛望福的心 跳得更快了。牛家耕听到喊声，忙扶起牛望福走进诊断室。给牛望福看病的专家叫王胜利，50来岁。王主任让 牛望福介绍了自己的病情，牛望福如实作了介绍。然后王主任用手在牛望福脸上按了按，又用听诊器在胸部这 儿听听，那儿听听，自言自语地说：这脸都肿了，哪是肺结核啊，这乡村医生害人哩！最后他开了几张单子， 有做化验的，有做B超的，有做CT的。一上午牛家耕带着牛望福楼上楼下地跑。牛家耕拿着一些结果又来找王 主任，王主任看了看眉头紧皱。牛家耕从王主任的表情读出问题来了，忙把爸扶到外面走廊上坐着，他反身进 屋，附在王主任的耳朵上问：王主任，我爸的病有诊吗？王主任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态说：没治了，肺癌晚期， 你们当下人的怎么不早些送来治呢？牛家耕听后悔恨交加，心里像有无数只虫咬一样。希望就像充满了氢气的 气球被针扎破了一样，很快就瘪了下去，整个身子也随之疲软得不行了。王主任开了些药给牛家耕，对他说： 回去后，他想吃啥就给他吃啥，准备后事吧！我也不钟荐搞化疗，你们也搞不起。
从市中心医院出来，牛家耕父子俩搭上了长途汽车。在汽车上，牛家耕缄默不语。牛望福问牛家耕：结果出来 了？牛家耕说：王主任说乡村郎中诊断错了，不是肺结核，是肺炎。牛望福问：能诊好吗？牛家耕说：“能诊 好。牛望福问：那要得多少钱啊，太多了，咱治不起，不如不治啊！说得牛家耕的心针扎般疼痛，他也不敢哭 ，忍着。他怕爸看见了伤心。
牛望福见牛家耕不吭声，看出了什么，问：家耕，你老实告诉我，我得的是啥病？牛家耕还是不敢开口，想了 一阵后结结巴巴地说：肺炎，问题不大。”牛望福盯着他说：你骗我。我是不是得了癌症？牛家耕心虚得很， 不敢看他的眼睛。最后说：是比较严重的肺炎，能诊好的。牛望福说：我知道是癌，王主任脸上那颜色我看得 出来，你就别骗我了。
牛望福自从进城诊病回来之后，就变得少言寡语了，常常泪水涟涟。还常常当着桂凤、牛家耕和山桃的面，感 叹地说：我见不到儿子接媳妇了，见不到孙子了！这时娘听了就和我和山桃使眼色，说：伢他爸，山桃不是到 咱家来了吗？她就是咱的儿媳妇。牛望福说：你骗我啊！山挑也聪慧，脸羞红着忙上前捏住牛望福瘦格郎筋的 手，安抚他说：爸，我是你儿媳妇。牛望福问：你们去乡政府扯证了没有？没扯证就不能算数啊！桂凤就说： 马上就去扯证。说完就用手捅了捅牛家耕的腰。牛家耕就说：爸，我们明天就去扯证。牛望福说：扯了证我就 落心了，爸就惦着你这宗事啊！从牛望福房间出来，山桃去问桂凤：大娘，你真认我做你儿媳妇了？桂凤说： 那是安慰病人的。桂凤愣了一会反问过去：山桃，你愿意嫁给我家家耕吗？山桃满口答应说：愿意。桂凤问： 你不后悔？山桃说：不后悔。不知牛大哥嫌弃我不？桂凤说：我去问问他。桂凤就去问牛家耕。牛家耕没有答 应。桂凤问：我在你爸面前说的就真的是瞎说了？人家山桃都同意了，你咋还不同意？别左拣右拣，拣落梅花 落灯盏。到头来打光棍就迟了。牛家耕说：我明天去借个结婚证给爸看看。桂凤问：那照片呢？牛家耕说：我 等会对山桃说说，去照一张蒙上去不就行了。桂凤说：你想得美，你不和人家结婚，人家会和你一起去照相。 牛家耕说：我试试看。我为她丢了一只手，就要她和我照张相她还能不肯？桂凤说：反正山桃我是看中了，你 好生想想吧！你爸是看不到孙子了，难道你也不想让我看见孙子吗？桂凤说着说着就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