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耕对山桃说了照合影的事，山桃犹犹豫豫答应了。只是山桃感到有些委屈，和牛家耕照合影不是为了结婚 ，只是为了糊弄他爸的。山桃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想是不是牛家耕知道我被老板逼迫接客了，嫌弃我了啊 ！我那时犯糊涂了，咋就当着车上那么多人说这话呢？我应该让耻辱永远烂在肚子里，我真该死，可后悔也来 不及了。山桃直截了当问牛家耕是不是因为有那事嫌弃她。牛家耕一个劲地否认。可山桃逼问牛家耕为什么不 娶她时，牛家耕说不出缘由来。只是说等一两年再说。山桃说：我反正没有家，我就在你家等你一两年，你若 是嫌弃我，我立即就走。牛家耕说：我也没说让你走啊！
第二天，牛家耕和山桃为了避开村人的目光，天不亮就一前一后地出村了。到街上去照了相，牛家耕又去找一 个同学借来了结婚证，他用透明胶带将照片盖在人家照片上面。晚上牛家耕将结婚证拿去给牛望福看，好在牛 望福不识字。牛望福看到儿子的结婚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扯了证就好，选个黄道节日把婚结了，我是看 不见了，孙子也看不见了。说着说着昏浊的老泪就流出来了，慢慢地爬过脸脥，爬过耳朵，落到了枕头上。
也许是牛望福看见了儿子的结婚证精神好多了，话也多了起来，常常说一些过去的事情。白天，桂凤丢下一些 不要紧的事，陪牛望福唠嗑。晚上让牛家耕陪他唠嗑，想以此驱散牛望福心头上的阴云。牛望福身上一痛起来 就大汗淋漓，悲惨地呻吟，叫人不寒而栗。桂凤常常是整夜整夜不能睡觉。这天下半夜，桂凤实在是熬不住了 ，往山桃床上一倒睡着了，一直睡到天大亮了才醒。桂凤醒来就去看牛望福，门就推不开了。她心里惊乍了一 下，立刻感到情况不妙。她火急火燎地一边敲门一边喊叫，屋里仍没有动静。桂凤喊不开门，急了，去喊牛家 耕：家耕，不好了，你爸把门反拴着不开门，人也喊不应，你赶快来打开门。牛家耕听后也慌了，赶来一脚把 门踹开，进门一看，就看见牛望福已经吊死在木楼梯上了。桂凤一见到牛望福上吊身亡，立即扑了上去抱住他 ，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死鬼，你醒醒伢！你咋走这条路呀！死鬼，你咋这么狠心，腿一伸，眼一闭就走了，丢 下我不管了呀！哭着喊着就晕了过去。牛家耕赶快把娘弄到床上，请人给她掐人中。自己就忙爸的后事去了。 桂凤醒来时，牛望福的尸体已经放在门板上了。
亲戚好友们来了，哭天喊地热闹了一阵，见了死人最后一面后，牛望福很快就入殓了。棺木盖边沿钉上了长长 的铁扒钉，又在盖顶中间位置放一张犁头铁压邪。然后摆设祭台。不断有人来给牛望福上香、烧纸、下跪、磕 头。牛家耕披麻戴孝一直陪在旁边向来人下跪回礼。第三天，唢呐声、鞭炮声、哭泣声，连成一片，既热闹， 又悲壮。牛望福的棺木就抬上了祖坟山入了墓穴。不一会儿，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坟包就堆成了。
牛望福死后，牛家耕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只知道闷头做事，挖地、挑粪、窖豆、剜麦，什么都做，他有意识 地要锻炼自已独臂劳动的技能。他只有一只手了，不可能出去打工了，也不愿再出去打了，他铁心在家种田地 了。现在爸走了，不再拖累他们了，他必须把田地种好，让母子俩的日子渐渐好起来，让娘享几年清福。牛家 耕对农事家事作了个分工，他让山桃做家内一摊子事，洗衣、煮饭、打猪草、喂鸡、喂猪，娘帮自己做田地菜 园里的事。牛家耕有意让自己和山桃拉开距离，他怕别人说东道西，嚼他的舌头。娘说他不该把山桃当成佣人 了，可山桃却很乐意，觉得牛家耕这是把她当成自家人了，每天有事做感到充实，做好了桂凤夸她，她就感到 有一种成就感，心里甜蜜蜜的。山桃愈是这样就愈发逗桂凤喜欢，桂凤也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关系处 理得十分融洽。牛家耕见了心里也高兴。
宵夜之后，牛家耕喜欢一个人走上古石廊桥，坐在桥头的石礅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波光粼粼的白泉河上， 古桥飞跨，古树掩映，桥头石磴坐着的一个人，画面古朴而典雅。也不知他在看啥想啥。忽一日牛家耕记起宜 昌某旅游景点的水轮车，而且他还在水轮车旁照了张照片。他想能在桥头上首的石堰上安个水轮车，这儿的景 色就更美了。于是他决定做个水轮车安在那里，水轮车一安，说不准会有人来看景致呢！第二天牛家耕就照着 照片上的样子“叮叮哐哐”鼓捣起来了。三天之后一部水轮车就立在古桥上首的石堰上，“吱呀吱呀”地转动 起来了。
腊月中旬的一天，谭飞科长带来两个人，一个是省报肖记者，一个是市电视台李记者，他们是到桂花坪来找牛 家耕作深度采访的。谭飞还带来了他写的发表在《楚南日报》上的《断臂书写见义勇为之歌》的通讯，整整一 大版。当谭飞把报纸递到牛家耕手上的时候，不无遗憾地说：如果有张照片就好了。牛家耕接过报纸看了一遍 ，就淡然地折叠起来了。谭飞还给他带来了一个企业老板捐给他的3000块钱。牛家福本来是不想要的，想想爸 治病和安葬还欠下一些钱，就收下来了。谭飞向牛家耕介绍了两位记者，说明来意。牛家耕显得很淡漠，说： 你这不是写了吗？没必要再写了。谭飞说：牛家耕同志，现在社会上需要的就是见义勇为的精神，各级领导都 很重视，县委宣传部要我把你的事迹写成典型材料，向县政府、市政府申报见义勇为积极分子。市电视台也要 采访你的事迹，将你推荐上去参加“感动楚南十大先进人物 ”评选，省报也要采写你的事迹，在全省进行宣 传。这是好事啊！见义勇为积极分子还有奖励呢，最少5千元，最高2万元。这不但是你自己的光荣，也是我县 、我市的光荣啊！牛家耕说：我的事你都写进报纸了，我真冇得么事说的了。李记者忙说：牛家耕同志，我需 要拍你几个镜头，你随便说些感受就行了。譬如抓逃犯时你是怎么想的？牛家耕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 上不得镜头，一拍照我就头发晕。谭飞也帮着劝说，牛家耕就是不肯上镜，李记者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谭飞显 得很尴尬，这是他当记者有始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谭飞请牛家耕带他们去找人采访，牛家耕不肯去，他 说：你们自己去吧。李记者是搞摄影摄像的，不愿和谭飞他们一起去采访。刚才进村时他发现这个地方风景很 美，扛着摄像机拍风景去了。牛家耕听说李记者要去拍风景也跟着去了。谭飞只好带着肖记者去找牛家耕家人 和邻居采访了。
李记者走上古石廊桥，桥门两边嵌着一副刻在条石上的对联，字迹清晰可见。右联是“水秀山青古道萦纡墨第 ”，左联是“峰回路转小桥飞跨牛家”。白泉河从山涧淌出，蜿蜒穿村而过，形成了一幅古朴典雅的迷人的农 家风俗画卷：河水清澈透亮，水中游鱼、虾、蟹清晰可见；两岸河沿，皆用青石块垒起，民居处巨形块石砌成 宽阔的洗衣埠；一道石堰拦河筑起，清幽幽的河水聚集在堰头上，然后翻了一个跟头，跌出白花花的瀑布，溅 出一河浪花；一水轮车兀然矗立于堰头左端，悠然转动着，那“咿咿呀呀”的转轮声，好似在向人们诉说着一 个古老的故事；桥两端河沿是明代古宅，青砖到檐，青瓦盖顶，垛墙斜伸，屋宇绵亘，鳞次栉比。站在桥头， 环视四周。远看，青山环绕，纤陌纵横；近看，绿树掩映，河水清澈。古老的廊桥，古老的村舍，古老的桂树 ，以及那日夜转悠着的古老的水轮车，组成了一幅天然的图画。李记者感叹道：“这儿真美啊！”
牛家耕向李记者介绍：老屋因年代太久，大多成了危房，加上到坪上要爬两百九十九级台阶，许多户就到坪下 盖房了。现在桂花坪只剩下七户人家了，桥东3户，桥西4户。说到这里牛家耕鼓起勇气问：李记者，你看那山 像什么？
李记者顺着牛家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几层山峦重叠出的轮廓正好勾勒出一个人睡着的样子，便说：像个躺着 的人。
牛家耕问：你说像不像睡观音的样子，从发髻到身子，活似平躺着的观音老母。
李记者又仔细看了看，惊喜道：像，越看越像，像极了！李记者边看边用摄像机和照相机轮番拍照，还趁牛家 耕不注意时偷拍了他几个镜头和几张照片，也没见他喊头晕。心里骂道，臭小子，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对于记者来采访牛家耕的事迹，桂凤和山桃都非常热情，这与牛家耕的冷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记者问什么她 们就答什么，配合十分默契。左右邻居又都夸牛家耕人品好，勤快，孝道，列举了许多生动的例子。两个记者 很满意。
山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来客人女人一般是不上桌的，桂凤和山桃开始时没上桌，谭飞要她俩上桌，后来桂 凤被拽上桌了，山桃怎么拽也不肯上桌。桂凤上桌后卯起来给三个记者拣菜，鸡腿呀，腊猪脚呀，红烧肉呀， 把碗堆得满满当当的，他们挡都挡不住。肖记者是女的，有些胖，她急出一脸的哭相。谭飞忙对桂凤说：肖记 者正减肥呢，别再拣了，再拣她可就要哭了。肖记者从自己碗里夹起一只鸡腿，求援似地望着谭飞，谭飞摇了 摇头不情愿地接下了。牛家耕暗地用脚拨了拨娘，让她别拣菜了。桂凤不拣菜了，可嘴巴还没停下，说：吃， 吃，你们吃我就高兴。肖记者用筷一点一点地吃着，吃得很痛苦的样子。饭后肖记者走的时候，桂凤问谭飞： 菜合不合口味？谭飞说：菜的味口真好。桂凤问：肖记者咋不吃什么呀？谭飞说：她真的在减肥，不吃肉的。 你把她害苦了，也把我害苦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时桂凤就感到有些对不住肖记者了。
牛家耕家里也就三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白天各做各的事，除一日三餐和晚上外，碰面得少。晚上一家围在 火塘烤火，牛家耕和山挑总隔着桂凤坐着，又无话可说，显得尴尬。这天晚上三个人猫在火塘边烤火，桂凤起 身串门去了，留下牛家耕和山桃。牛家耕问山桃：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山桃说：我没家，这就是我家。你是不 是又要赶我走？牛家耕说：没有那意思，你留下来正好给我娘做个伴，她还真缺个闺女和她心疼呢。你又勤快 ，嘴巴又甜，看得出我娘很喜欢你。山桃问：你嫌弃我吗？牛家耕说：我没说嫌弃你呀，你就那事儿也是被逼 的，不能怪你。山桃说：那我想嫁给你，你为啥不答应？牛家耕将断臂摇了摇说：我不配。山桃说：我不嫌弃 。大娘都答应了，就你不答应。牛家耕闭口不语。山桃起身坐到大娘坐的椅上，说：我摸摸你的断臂行吗？牛 家耕依然闭口不语。山桃就麻着胆子伸手把牛家耕的断臂抓住贴到自已脸上，眼泪就流出来了，不一会儿就抽 泣起来了。牛家耕一任她抓着哭着，依然闭口不语，心里则在倒海翻江。大约一袋烟功夫，牛家耕突然说：娘 来了。山桃触电般松了手，坐回到自己坐的椅上。片刻山桃发现桂凤没有来，埋怨道：你好坏，你骗人。牛家 耕第一次对山桃笑了笑，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牛家耕将企业老板捐送的钱还了欠账，用余下的钱一咬牙买了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机。这样桂花坪就有了第一 台彩色电视机。桂凤先是埋怨牛家耕不该买。牛家耕买回后她看上一眼就高兴了，说：这就跟看电影一样啊！ 这东西好。晚上不再坐黑牢了。咳，你爸不在了，他早就念叨着买电视机的，一直没买成。牛家耕说：爸死了 ，别提了，你就替他多看看吧！因为有了电视机，这个年坪上增加了热闹的气氛，坪上也就七户人家，桂凤每 晚宵夜后把电视打开，喊左邻右舍过来看，喊河对面的人过来看。吵闹声，嬉笑声响起来了，老屋都快要被撑 破了。
跨过新年的门槛，走过正月就到了二月。二月一到时节就匆匆上路了。桂花坪树上穿上了嫩绿色的婚纱，油菜 花开了，梨花、桃花、李花、豆花、也都相继开了，花香四处弥漫。漫山遍野的楠竹苏醒了，竹笋凸出地面， 婷婷玉立，直冲云天。
一天，李记者匆匆赶来找到牛家耕，要牛家耕带他补拍几张照片和几个镜头，说晚报马上要用。还告诉他电视 风光片《古朴典雅小山村》也安排在近期播出。李记者从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给牛家耕。牛家耕接过来翻看， 兴奋不已，脱口而出：哇，桂花坪有这么美？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李记者说：牛家 耕同志，我想跟你借样东西？牛家耕说：借啥东西你只管说。李记者一笑说：把山桃借给我拍几张照片，照片 里没人不活。行吗？牛家耕说：行！山桃听说李记者要给她照相，喜上眉梢，换上她自已喜欢的衣服，随李记 者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记者和山桃回来了。山桃回来后就系上围兜下伙房了。李记者把照相机打开让牛家耕欣赏 他照的相片。李记者说：春天桂花坪真美，加上有山桃衬着，画面就锦上添花更美了。牛家耕看着相机里山桃 的像片惊讶了。山桃原来竟这样美，她的美是那种清纯甜润的美，眼晴双眼皮又宽又深，眉宇间现出一丝羞赧 ，樱桃小嘴微微抿着，抿出甜甜的两个小酒窝，一丝笑在小酒窝里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