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数非全然天定，总要让他有自保之力。”谢安石淡淡一笑，摸了摸霍靖的小脑袋，又道，“你我这么多年，费劲心思，也不过是期盼为大凌再续国祚。”
忘始道人也笑了：“总是没有白费心思，此子能成大器。”
霍靖听得似懂非懂。
这两位老者是说他命数好，有前途，只是他们好像还做了什么事情……
谢安石拍了拍霍靖的肩膀：“靖儿，不必多思。我和忘始，不会害你。”
“嗯。”霍靖点头道。他还太小，谢安石等人不说，大约是为了他好。
忘始道人请谢安石和霍靖上了问道台，又道：“不知今日，你我又以何为题？”
“不如，就是世家吧。”谢安石眼底精光一闪。
“嗯？”忘始道人抬眼瞥了瞥谢安石，随即意味深长地道，“六皇子还在这里呢。”
“没关系，他懂得利害。”谢安石的笑容同样意味深长。
“你对他有信心，那我自然不会多疑。”忘始道人摇摇头，说起了正事，“听闻陇西李氏有意嫁女给大皇子，这对陈郡谢氏可不是好消息。”
陇西李氏嫁女，证明家族准备支持大皇子。
“大皇子年岁渐长，是时候出宫建府了……”谢安石慢条斯理道，“我所惧者，是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与之亲近。陇西李氏，虽有实权，却也不足为虑。”
忘始道人挑了挑眉，笑道：“崔卢王谢，四姓之家，果然底气十足。”
“你也不必笑我，实则我也没有那般游刃有余。皇室于世家门阀，爱恨交织。”谢安石轻声一叹，道，“谢氏起家最晚，势力也最薄弱，却最不被皇室忌惮，也是参透了帝王之心，无非是借谢家之力，撬动世族罢了。”
“先帝手段，远胜今上，不然，你也不会被迫嫁女入皇室。”忘始道人也叹了一句，又道，“只是，今上诸子眼见年岁渐长，婚嫁之事又要被提起，皇族与世家站位即将重新洗牌，你我不得不早作谋划。”
谢安石颔首道：“大皇子首当其冲，矛盾定然更剧烈，倒是给了二皇子以喘息之机。”
霍靖突然想起，二皇子霍竑，生母便是出身范阳卢氏的卢德妃。
“你说，范阳卢氏有没有别的念头？”忘始道人笑了笑，问道。
谢安石冷哼一声：“没有才怪了。”
让皇族与世家血脉交融，对世家而言，带来的好处自不必多说。试问，会有哪一个世家不想呢？
不说别人，便说霍靖的亲爹，当今皇帝霍芝，生母便是先帝元后琅琊王氏女。霍芝登基后，若是一切正常，琅琊王氏便能有数十年，暂时超脱于皇族与世家、世家与世家之间的争斗。可惜，先帝元后早逝，且死因与继后弘农杨氏女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才让琅琊王氏不能超然。
有数十年的喘息之机，对世家而言是再好不过之事。数十年，两三代人，能够在大凌朝堂内外扎下何等根基，积累何等人脉？无论是要向皇室投诚，还是继续保持世家之独立，都是进可攻退可守。
“三皇子和四皇子，母族亦有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为支持。且等着看，以后定然是一场乱斗。”忘始道人叹道，“好在当今后宫之中并无博陵崔氏女和琅琊王氏女，不然更是乱成一团。”
霍靖竖着耳朵听。
三皇子霍竳，生母王昭仪，出身太原王氏嫡支。
四皇子霍竣，生母郑贤妃，出身荥阳郑氏嫡支。
霍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兄弟们，除了五皇子霍端，都是世家女所生。
夺嫡之争，与皇权世家之争，以皇子血脉为纽带，彼此纠缠不清。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安石轻抚白须，缓缓道：“琅琊王氏不会轻易站队，暂且不说；博陵崔氏，我已有所应对。无论如何，我们家都有皇后在，我陈郡谢氏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忘始道人感慨道：“大凌内有皇族与世家纷乱不休，外有北胡、东夷等诸边犯境，虽有长安盛世之景，亦不能忘边陲烽火之乱。只可惜，多数家族都看不开，只肯计较一己之力，不愿念及家国大局。”
谢安石的笑容带着些许嘲讽和悲哀之色：“也只有咱们两个老家伙，因缘际会，窥得一丝天机……”
“你也有私心。”忘始道人笑谢安石。
谢安石胡须抖了抖，很快恢复了正常：“说得好像你没有一样。”
忘始道人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笑道：“我是个假道士，你也不是个真居士。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欺世盗名？”
谢安石又哼了一声：“你欺世盗名，我是儒道兼修。”
“我的确不是个真道士，所以我成不了真人。”忘始道人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跟我不一样。现如今，我没有过多奢望，可你还得顾及你那一大家子人。”
“我是陈郡谢氏族长，在济世安民的宏愿之余，总想着要为家族昌盛留一条后路。”谢安石点点头。
忘始道人怅然道：“皇族与世族胜败，关乎家国兴亡，认真说来，唯有百姓最苦。”
谢安石静默片刻，才道：“是啊，百姓苦。”
霍靖看着同时陷入沉默的谢安石和忘始道人，心里闪过诸多念头。
大凌目前，只有盛世之表象，四周敌人环伺，并非万邦来朝。
皇族与世家之争斗，从未停止。
大皇子霍飒出宫开府，便是这争斗在霍芝这一朝的正式开局。
谢安石和忘始道人，想要改变这一切，却又似乎无从下手。
他，霍靖，或许是谢安石和忘始道人改变局势的支点。
霍靖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拿了个皇子夺嫡的剧本，没想到还捆绑着皇权世族、振兴家国、威服海内这么一长串附加内容？
可是，他也没有后路。
斗吧，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而且，他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折腾。他还有皇后娘亲，还有淮阳公府，还有陈郡谢氏，还有玄都观忘始。
霍靖眼底墨色一沉，突然感觉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