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红色四角重檐的万里亭中,此时正坐着白衣公子、依依、高畅和蓝萱四人。
好了禅师已一早来辞,独自前往鸡足山了。阿贵也带着三十族人告辞而去。
“公子,听闻木氏土司富甲迤西诸郡,政治上号令一方,雄霸于滇西北隅。在丽江府与鹤庆府交界处设有关卡,关口有丽江士兵把守,夷人可自由往来,汉人则要叩关,得到土司许可方能通行。汉人凡擅自闯关者,皆生死不明。且历任土司擅长用毒,甚至连朝廷委任的官员都驻在省城,从不敢轻易入境一步。*可有此事?”蓝萱望了望胜境村层层守护的木府士兵,有意无意问到。
“坊间传闻,未可全信。”白衣公子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侧头见依依隐有担忧之色,便微微一笑,“依依,你且放宽心,我与那木旺土司乃是莫逆之交,无需忧虑。”
听闻此言,依依和蓝萱都顿时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泛起了笑容。倒是高畅,似乎进入云南后便有些沉默了。
“莫逆之交?高畅,公子竟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此事可否与我们说上一说?”蓝萱见高畅心不在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高畅一顿,见蓝萱和依依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便简单地说了几句。
“万历八年季春,木旺土司承袭前进京朝觐,等待朝廷授予任职诰命。盘桓数日后,与随从外出游玩。至正阳门大街时,马受惊狂奔。我们恰好经过,公子飞身救下一对年幼的小姐妹。因此事,公子与木旺土司两人一见如故,自此,书信不断,莫逆于心,相与为友了。”
“原来如此。”蓝萱感叹了一声。
“这便是他们的因缘了。”依依微微点头,想着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檀郎俊美的英姿,不由得浅浅地笑,犹如清风拂过花儿。
白衣公子向来对依依的笑没有抵制力,不,应是对依依任何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抵制力。因此,心里被那朵轻颤的花儿拂得柔软到不行。痴了许久,方又牵起依依的手,看了看高畅和蓝萱,复又凝视着依依,嘴角微翘,笑容清浅:“我们所有人天南地北今生今世能聚在一起,生死相随,何尝不是前世的因缘!”
一语未了,其余三人心里皆是十分赞同,脸上不觉便有了既是欣喜,又是珍惜之色。
于是,万里庭中,那风华正茂的四个人,不由得双双对望,无限情深。
风,起了,从北边徐徐吹来。仲冬的山风已有了几分冷冽。白衣公子回转身,拿起美人靠上的白色并蒂莲斗篷,边给依依披上便问她:“冷吗依依?是否要回村里歇息?”
依依轻轻摇头,看着身边温润如玉的心上人,心满意足。又想,能与她檀郎成为意气相投的好友,木土司必定也是个非凡的人。
“依依,想些什么呢?如此入神?”白衣公子右手拇指不禁抚了抚依依唇边微微绽开的笑容,柔声问道。
“木土司。他跟你既是好友,那必定是个好人。”依依不加思索地说道。
“依依……”白衣公子看着依依明静清澈得不染一丝俗尘的眼睛,柔肠百转。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觉着是好的,“依依,木兄确实是知诗书,好礼守义,忠君爱民的好土司。日后熟识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说完,从石桌上斟了一杯热茶,轻轻晃了晃,待温度适中,递给了依依。半晌,转头看了看高畅,这个他一直敬重的兄长,也是一直疼他护他的兄长。他明白自己无须担心什么,他深知高畅是位重情重义,心系黎民,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知道他会小心权衡着一切利弊的。不过也真是难为了这个兄长了!白衣公子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了他,这个兄长付出太多了!现在该是轮到他来保护他的时候了!思量了一番,抬头望向远处,那里山峦层层,云遮雾挡。白衣公子闪亮的双眸在树木的掩映下一片浓绿,却也一片清澄……
高畅低垂了双眼,他不想让公子看到他眼里的那份挣扎,但心里却不禁生起了一丝惊慌和痛楚!难道公子知道他心里的良苦?难道公子竟是知道了他的另一重身份?那公子的心得有多痛苦啊!他眉头拧得愈来愈紧,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了。
自从两年前他接了皇帝的口谕后一切便都变了。此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安寝,夜夜噩梦连连!他敬重老爷如父如师,待公子如弟如友。从踏入张府的那一天起,他便认定自己是张家的一份子!是张家人!这些年协同公子跟随老爷,为社稷,为苍生,尽心尽力。眼看着他们是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无一日敢懈怠!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忧国忧民,忠心耿耿的人,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皇上的猜忌多心!再加上朝中奸吝小人陷害忠良无所不用其极,于是,一拍即合,什么顺水推舟,什么借刀杀人的话本便屡屡上演……而他既需忠君,也要孝义!在被迫成为皇上的密探后就暗暗发誓:纵使是一枚棋子,他也要竭力自主,竭力护住他想护住的人!不久前在获悉凌泉也被胁迫后,心里更是苦痛难当!有时以至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子,面对这个至刚至柔至真至善的人……
夜半,鲁勒旧平夷卫附近的一个小树林,两个身穿夜行衣,乌巾蒙面的神秘人正对面而立,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
只听得对面的神秘人道:“……圣上对此事甚为关注。此时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之际,大人切莫冥顽不灵!否则……望大人好自为之!告辞!”
声音沙哑,明显是为了掩饰自己。只见他一个闪身快速隐入树林,只剩下另一人呆立一旁。树林漆黑,下弦月冰冷地照在他身上,高大的身躯似乎有了一些佝偻。他费力地仰头望着夜空,那双眼睛这时却如黑夜一样空洞而忧伤。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来时的一条小路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月亮挂在树梢,静静地看着这个污浊的人间。慢慢地,树林里出来了一个白衣胜雪的佳公子,面如明月,淡漠如水,无波无澜,但那双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却沉浮着浓浓的关切和怜悯。
他生平第一次跟踪了高畅。因为这次非同小可,不但关系到木氏一族,还有许多的汉夷将士。稍有不慎,就会有刀兵之劫,弥天之祸!他必须小心着事态的发展,既能让高畅忠于职守,不被皇帝惩戒,又不让木氏一族和将士们受到伤害!他深知皇帝对木氏一族早有猜忌之心,在云南已派出不少密探。更深知皇帝亲政的心愈来愈迫切,对他们父子也愈来愈猜忌多心。早已不是当年言必称“张先生”的那个皇帝了!他们父子俩的头上也正悬着一把刀!可是他不能不来云南这一趟!况且据线报,边境的缅王已经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云南边境岌岌可危!他必须当面和木氏土司进行详谈,调动自己一切关系,多方斡旋,稳定西南!守护西南!西南相安无事,百姓免于刀兵之苦,他才能安心归隐。
鸡鸣时,白衣公子来到高畅房前,敲开了门。
“我跟着你到了小树林。”
“公子!……”
“事态紧急,此中利害你我皆知晓,我断不能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是时候该想个两全之法来解决这些事了。”
“公子……”
“当不当皇上的密探并不是你能选择的!何况你一直舍命维护我!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对兄弟情深义重?”
一滴泪滴了下来,扬起了半世的风尘:“公子……”
“我才薄德浅,却何其有幸有你,有凌泉,有这帮死生相托的弟兄!”白衣公子少有的声音有些激动了,他深深地看着高畅,这个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疼他,爱他,护他的兄长,为了他,一直承受着多么沉重的枷锁啊!他必须尽快帮他脱去桎梏!远离一切苦恼!让他在那片自由的天地和大家一起快乐生活。
昏黄的烛光中,两个人在小声地细细谋划着,为他们自己的安危,也为天下苍生的安危。
窗外,墨色浓浓的天宇有了一丝透亮……
注:*出自百度《个人图书馆?关于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