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清彻底的放弃控制,一道冲天的怨煞在她身上爆发开。数十道鬼王的戾气以及一道令人震撼的僵尸煞气如狂风过境,惊动了安灵镇这片区域所有的修者。而后,三小附近窜出了数不清的鬼魂,都一并尖啸着向这里飞来。
夜色下,宛如在三小的楼平台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黑色的伞盖,紧紧压住了来自月色的光明。
杨雄看着满天的恶魂,感应到那股僵尸的气息,若有所思道:
“居然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等着你啊……我就在想为什么说话这么流畅,如此灵动的僵尸还会见不得光,是渡劫失败了啊。”
他叼着烟后撤几步,勾陈印此时已经浮在了空中,稳稳的把他护在了一道光罩下。而远处的宁清,此刻全然没有招呼他的功夫——不只是跟着她蹲在三小附近的,安灵境内数不清的冤魂恶鬼,都在她气息爆发的瞬间向这里冲来。它们的直觉远超野兽,明白了宁清重伤的事实后疯了一样的赶过来复仇;甚至还有不少来浑水摸鱼分一杯羹的。在光罩下,杨雄甚至看见数十只受伤的鬼王掠过。恶魂们黑压压犹如过境的蝗虫一样全部缠绕在了宁清周身的黑色雾气上。它们不仅撕扯着宁清,也在啃噬着一旁的同伴,对他们来讲,这是一次同类相残的饕餮盛宴!
当然,也有几只不开眼的恶鬼来招惹杨雄,杨雄甚至没有正面看他们一眼,他们就在勾陈印下被镇住。杨雄随手一招,用一张压灵符收住了他们。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宁清,良久,他微叹一声:
“沦落黑暗之人,也必将遭到黑暗吞噬……”
杨雄垂眸,这个看上去素来冷漠的看上去有些神伤。但也只有仅仅一刻,下一刻他就从风衣里掏出了四个拇指大小的四象印,和一大摞朱砂如鲜血一样明艳的符咒。这都是他特制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珍品。
即是无法控制,那就让他来动手,把她打的灰飞烟灭吧。
停滞一刻,他把手里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咒,改成了日宫太丹炎光郁明太阳帝君敕令符——后者在斩妖除魔上没有前者强势,但是这么多恶鬼怨灵,仅凭自己招来的天雷,效用属实不大,还是日宫天照好用些。
他隐隐的,其实动了些私心。但也没错,就当下而言,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天域四方,黄帝承命。
今起勾陈,敕诏四帝!”
勾陈,也就是与天之四灵相对应的中央生物。即是黄龙,也是应龙。作为与黄帝有莫大联系,甚至传说中载黄帝上天的神兽,以它之名唤来四方帝君的部分力量,自然毫无压力。
四象印按四方位置排开,四象之形也隐隐浮现,下一步只要把这个结界扩大化,就可以定死宁清和恶鬼,而后再用太阳帝君敕令符……
然而就在杨雄准备下一步动作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却似乎直穿恶鬼之群,直接投入了他脑中。
“嘶哈……”
沙哑的,完全不像人类声音的吐气声传过来,而后那弥散的黑雾里,一双赤红色宛如燃烧的眼眸对准杨雄亮了起来。他神色一紧,连忙催动了玄武印:
“请致执明神君——”
法印刚刚催动到一半,一阵凄厉尖锐的啸声就直破长空,风压逼得杨雄不得不后退几步:
“呜啊!!!!!!”
霎时间,所有的恶魂似乎都停滞了。而后,一道庞大的黑色龙卷风自宁清身上卷动,把所有没来得及逃走的鬼怪都吸了进去,鬼怪的哀嚎和怒吼在狂风的呼啸间渐渐地被抹去。月色的清晖回落,杨雄看清了事情的真容。
宁清向天微张着嘴,卷起的恶风不断地灌入她的口中。最后,所有的恶魂鬼灵,除了袭击杨雄留下来的那几个,其余的被彻彻底底扫了个干净。
宁清吞下了最后一口黑气,像是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她把猩红的眸子转向杨雄,脸上露出一丝妖冶的笑容。
杨雄想起了刚才她说的话:
“但若之后再添些麻烦,敬请谅解吧……”
“居然是这个意思……”
杨雄咬紧了牙关,把四方印招在身前,尽力的收拢了勾陈印的范围。
宁清很明显已经失去理智了,鬼魂爆发后僵尸本能让她暴走,即是为了反击,也是弥补身体的不足,她全部吞掉了恶鬼——但这样,只会让她更加的疯狂。
因为她的伤势,经此之后只会更加严重。魂魄的补给速度跟不上身体的崩坏,然而在失去了理智的她眼里,仅仅就是因为量不够而已,于是她必然要去捕猎,但越是吞下灵魂,她的伤势崩坏的就越快……会这样反复的恶性循环下去。而为了弥和太重的阴气,猎物的阳气越重越好。
什么样的猎物最好?修道者就是其中一种。比如,站在她面前的杨雄。
“当!!!”
只在杨雄眨眼的片刻,宁清就轻易地撕开了勾陈的防护,瞬移到他身后一记肘击直砸向他的肩头。龟蛇之象迅速游走防护,杨雄却还是被打的半跪在地,在他回头驱动法印之前,宁清先一个鞭腿,直接把他扫到了楼顶的边墙上,重重的激起了一片烟尘。
“太快了……”
杨雄的嘴角渗出了鲜血,玄武印的被动守护保护不了他多久。他躺在一地烟尘里,咬着牙极快的连掐了几个法诀,周身游走的四象印瞬时金光大作,而后融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抬起头想要动作,然而,他头顶的明月,已然被两轮猩红的圆月所取代了。
宁清还在笑,笑的由衷而畅快,如野兽般森然。她一脚狠狠地踢向杨雄,却被杨雄一个翻滚躲开。他然后顺势抓起她还没来得及卸力的腿,将她拉起来试图摔在地上,却被她在空中用两条腿绞住了手腕,一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南方丙丁火!”
拼近身终究对杨雄不利。他催动朱雀印,手上腾地燃起了赤红色的烈焰,宁清吃痛的放开他,他立刻一跃而起,与宁清拉开了距离。
他此时可以跑,但是一旦他离开,宁清会做些什么,就完全没有人能保证了。所以,他只能在这拼命了。
“西方庚辛金,生杀列阵起!”
一道道金黄色的纹理自地面铺展开,笼罩了整个校园。金白色的战旗在楼顶矗立,阴风下猎猎作响。一把流转着金色萧杀之气的宝剑出现在了杨雄手上,他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剑锋极速的和宁清的手对撞在一起,迸发出了一阵金石交接之声!而后接着对撞之力急速后撤。
“嘶……”
一阵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炸响,浓稠的尸气由宁清身上散发,开始在楼顶蔓延,杨雄毫不犹豫地接着施展法印:
“东方甲乙木,孟章贵仁生!”
青龙的啸声自阵中响起,那一道道黑气慢慢的化为一道道绿色的生气,充盈了整个空间。甚至楼顶板上还生出了一道道藤蔓,阻遏了宁清的动作。
“吼!”
追不上杨雄的宁清愤怒的发出了一阵凶吼,楼顶外的月色如水荡漾,瞬间转为了鲜红。血月持续的照射在白虎法阵上,发出了滋滋的焦灼声,不断的侵蚀着阵法。
杨雄心头凛然,他很快的拾起了刚才受伤掉落在地的勾陈印,和手里的几张符纸一起甩上了天空。
有了勾陈印的加持,原本岌岌可危的白虎阵法稳定了下来。而后更是一阵云彩笼罩了天空,彻底遮住了月光。稳定了阵法,杨雄看着怒吼着奋力追寻自己的宁清,下定了决心:
“北方壬癸水,此事问幽冥!”
“当!”
似乎是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宁清全力的挣开了青龙藤蔓的束缚指如钢刀的刺向杨雄。白虎锋刃和指甲相撞,这次的剑尖终于破碎了,但却也偏转了那本该刺向心口的指尖。紧接着在她变招以前,一道青蓝色的圆环从天而降,紧紧的箍住了宁清。脚下的圆环慢慢化作玄龟的模样,一条蛇自龟甲上探出,和周围的青龙藤一起缠住了宁清。极力的把她向下拖曳。而宁清身上则散出了一道道黑色的烟气,阻止着它们。
看到宁清被制服,杨雄向后踉跄退了两步,面色铁青倒坐在地,然后再也克制不住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宁清不过打中他三次,然而伤势却不可以说不重:肘击几乎打断了他的肩骨,鞭腿给他踢出了内伤,最后那一指几乎要了他的命——没刺穿胸口,但是依然在心口旁开了个洞;僵尸,还是宁清这样僵尸身上的尸毒,怎么可能不致命?而且在一开始宁清爆发尸气的时候,他也吸进去几口。要不是场内的青龙恢复生机,玄武又给他吊着一口气,早在快速追击的过程里,他就该倒下了。而此刻他把自开始提着的一口气放下,伤势立刻就爆发了出来。
简单的调息一会,杨雄暂时压住了身上的尸毒,而后又站起来面向宁清。
他最后施展的法印,会慢慢的依靠沟通阴阳的玄武之力把宁清拉到阴间。而带着玄武印的宁清,是短时间没有办法回到阳世的——如果,她还能活下去挣开玄武印的话。她此刻周身黑气缭绕,实在把那些怨鬼填进阴间,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杨雄走近两步,她神色茫然的盯着前方,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也难怪,她这已经算是在去阴间的路上了。
阴沉的天色下,杨雄看不清她的样子,沉默一刻,他撤回了勾陈印。游龙归位,云烟散去。一轮皎皎明月又重新照明了这里。
被困住的宁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目光无神的抬头仰望,发出了低低的嘶吼声。清晖之下,杨雄看见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滚落。
杨雄有些动容,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朋友。他犹豫一刻,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可这一瞬间,宁清的眼睛突然恢复了神采。她周身的怨气突兀的全面爆发,几乎是放出了吞下的所有鬼怪!挣开了玄武的枷锁以后,她猛地把沉入水泥一半的身体拔了出来,直扑向杨雄!
剧烈的爆发带来了剧烈的震动,本来废弃已久的旧楼就不结实,加上青龙藤的抽出又进一步破坏了楼结构。在爆发的震动和宁清重砸在杨雄身上的双层作用下,他们脚下的楼板终于承受不住塌了下去,连带着整栋楼也崩裂开!而杨雄布下的白虎印,也在此刻分崩离析。
漫天飞舞的鬼怪悉数想要逃脱。它们只想要补充力量,不会也不敢去理会正在坠落的两人了。
四象印已经彻底报废了。杨雄也没了保护自己的方法。他悬在空中,肩头几乎被宁清的双手抓烂。要是这样落地,即使不会宁清撕的粉碎,也会被活活摔死。而那些鬼怪,也不知会在今夜造成多少命案……
所幸,他还有点别的,伤人的手段。
在空中,杨雄勉强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开口了。抓住依然纠缠在宁清身上的玄武锁链,他在心中沟通符文,依靠玄武印最后的力量施加术法:
“有彼帝君,日宫之精。魂吐九芒之炁,光泽万荧之国。杲杲高迈,万物生晖……”
最后一句,他是怒吼出的:
“照临六合,舒和万汇,弟子运炁逢遇太阳帝君!!!”
早在一开始,他就已为符文注入了灵力。而当红月照在白虎阵上时,他就让符文在天上巡游,作为最后对抗红月的手段。而现在,它有了另一个用处。
一轮辉煌耀眼的白日如爆炸般直接从天空绽开,橘黄色的烈焰扫荡了整片天空。剧烈的光芒在宁清身后爆发,感到一阵灼烧刺痛的她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她不明白,不知道这伤痛为何会如此熟悉。她猛然回首,光线刺痛了她猩红的眸子。
她愣住了。
她紧盯着,她义无反顾的伸手,似是想去抓住那缕光芒。
她想抓住那一轮天日。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三小的主楼终于彻底倒塌。将一切别的喧嚣彻底掩埋。
夜色,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