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小区的房子是合住的,硕士毕业后时碧夏就不舍得再让弟弟住宿舍,沿着交通线找了套不近不远的房子,迟早蹭了几回饭就搬了进来,俩人一合计按市价一人一半定期交房租,时碧夏多少年没赚过四位数的进项,给他们扣了个八折,倒是两相便宜。
时樾枫进门时迟早正窝在沙发上码字,资料文献散了一地。家里别的不多就是书多,时樾枫抱起几摞书放在地板上拯救不堪重负的小方几。
前几年迟早从前届同学宿舍把它拖回来的时候只花了九块钱,边沿还被上一任主人用和纸胶带框了个粉花边,时樾枫拖到身边放自己的马克杯,他没吃饱,从家里的屯粮里找出一袋美式泡上。
迟早抽空看一眼发现七八粒方糖浮在杯子里,只觉得一口牙都要被甜倒,忍不住老妈子似的唠叨“想得糖尿病啊喝这么甜。”
时樾枫盘腿坐在地毯上,神色有些迷茫“我见到我弟弟了。”
迟早唰地一下从沙发上滑下来。
“真的是你亲弟弟?”
“你要是见到他就知道了。”
迟早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只好尽力让气氛搞笑一点,磕磕巴巴的感叹道“你们豪门真狗血。”
要说豪门也是调侃,刚认识时樾枫的时候迟早可是半点没看出来他们家那么富裕来着,毕竟就那一口让人晕头转向的砍价话术一般人就学不会,那时候院里装修办公室要买十盆吊兰,时樾枫能让老板送一盆杜鹃还饶两头兰花苗,大学四年寝室里就没买过垃圾袋儿,去超市采购、买了水果提回来的塑料袋他全攒着呢。
有一回迟早趁着双十一想给家里妹妹买些衣服,准备在淘宝旗舰店下单的时候让他拦住了说这可不是底价,前年的款再等两个月还会做折上折,一算还能便宜四十几块呢。以至于后来知道那个品牌是时樾枫自己家买卖的时候迟早简直要为时同学高风亮节的抠门行为五体投地。
时樾枫哂笑一声。虽然对江鸣他可以做到和颜悦色,毕竟江鸣也是无辜的,但是距离真正接受时樾枫自认还没法做到。一想到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却全然陌生的脸他从心底涌上一股迷茫和无力感。
时樾枫忍不住想像他的童年时光。
江家是开中型超市的,虽然说不上多么大富大贵但是称一句阔绰没有问题,而时父刚下海经商那几年欠了一屁股外债,家里还拖着个无底洞似的小药罐子,过年的时候亲戚们都不愿意让他们上门,怕时父开口借钱。
江鸣在摇篮里被轻拍着牙牙学语的时候时碧夏穿着衣袖短了好长一截的旧衣服背着小猴子一样瘦巴巴的时樾枫辗转于去医院的路上;等到再大一点他被人牵着手送进幼儿园,时碧夏已经带着时樾枫到了首都。时父住在工厂里,家里也没有可以照料他们的老人,时父在医院旁租了一室的出租房,时碧夏平日里去上学,晚上做好饭去医院陪床,病房里的家属窸窸窣窣聊闲篇总是要说这两个没妈的孩子可怜;江鸣在日本的小学生夏令营地里学钻木的时候时家已经发了家,谢天谢地时碧夏和时樾枫从有娘生没娘养的变成了暴发户的崽子,终于够着了他的起跑线。
但是有些东西和金钱没有关系。
江鸣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看出被悉心教养过的良好气质,他的想法算得上善良,也很能体现他的自尊心。那是从童年起就被善意与爱紧紧包围所带来的安全感衍生出的天真与骄傲。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说对于江鸣而言低级需求早已经被满足,不需要过高的物质欲望来弥补。
于时家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财产分割遗产继承权的纷争问题,时父想给江鸣什么也无可厚非,亲生的儿子从落地就没在自己身边长过一天,想想都觉得心酸,但是对于他们姐弟却是一道旧日伤疤被扯开撒上盐的难过,江鸣的到来无时不刻在告诉他们一件事,那个女人抛弃了他们,选择了另一个孩子。
迟早自觉在这事儿上帮不了什么忙,猫着脚到厨房里给他焯了碗红油宽面。时樾枫刷着牙和他道谢“谢啦,迟妈。”
迟早抄起抱枕扔在他身上“给老子爬!”
时碧夏去上海出差,临走时要时樾枫去她那里住几天照料刚做了绝育的狗大爷,住家保姆王阿姨可心疼了,每天变着花样给大爷熬骨头汤煮不放盐的肉,时樾枫跟着蹭了两天就吃上了火。燥得每天没亮就去景山公园晨练。
周六照例起了个大早,王阿姨喂完大爷进厨房的时候时樾枫正往饭盒里塞春卷。
“又去研究所啊?”王阿姨翻出酱菜给他装在小盒里。
“我这是投桃报李。”时樾枫盛了两盒春卷打包好。迟早昨晚住在了所里,半夜在微信里哀嚎着SOS,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樾枫决定让师哥感受一下如春天般的温暖。
从时碧夏的住所走要先坐公交再倒地铁,首都嘛,寸土千金的地儿,就是住着四合院开着三叉戟出门照样要堵车,掐着点出门好歹提前错过早高峰最惨不忍睹的那一会儿,溜达着转乘后车上的拥挤状况稍微缓解了那么点儿,好歹有了个容身之地。
要是有预言事物的超能力时樾枫一定天不亮就起床,用剃须沫仔细刮好胡子,用时碧夏的吹风机做个帅气的造型,然后穿上自己的机车夹克像佐罗一样闪亮登场。
可惜一无所知的时助教还不知道命运已经转动温柔的弦,格子衫外套了件卫衣,头发柔软地耷着,抱着田园风格的碎花保温袋被热乎乎的饭气儿蒸得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