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正是露水消散的时候,乔莹关上手机闹钟下床。为了彼此督促学习,307寝室达成公约,无论炎夏寒暑雷打不动不许赖床,毕竟一日之际在于晨嘛。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三天,上周她通过了三轮面试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实习机会,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因此起的格外早,拉着遮光帘鼓捣好久把隐形眼镜戴上。乔莹的宿舍是四人间,她住靠门的位置,于是执掌宿舍电灯开关的大权就落在她手上。还没等她按下开关,对床的阿兰从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声尖叫“怎么可以这么好看,这画面,这质感,竟然是胶片机拍的,啊我死了。”
“我说,一大早的嚎什么呢。”隔壁铺的猪头用玩偶砸她。
猪头虽然外号叫猪头,可实打实是小美女一个,张牙舞爪的在帘子里扑腾,准备引发宿舍大战。
“猪头,你快看微博,我老公发视频了,绝美!!!”
猪头其实还没全醒,脑子一半还懵着,闻言下意识反驳道“那是我老公!”
她从床头摸着手机解锁,一打开微博特别关注栏就跳出郁冉安的侧颜。
微雨,黛山,乌篷船,剪裁合度的白衫覆在郁冉安身上,隐约现出手臂上的肌理,镜头缓缓拉近,才令人惊奇地发现质地如此轻盈的衣料竟然是双层的,半透素绉衬着越江重山工坊独有的重纹菱罗,这是一种盛行于先秦的织物,在崇山工坊复原之前已经失传了数百年,一滴雨从郁冉安指尖滑落滴入烟波浩渺的青水中,一梦千年。
画面向水面一转,重山 X silence的水墨logo出现,进度条关闭。
“我去我去我去!”猪头一连说了六个我去“我精心挑选的潜力股终于要红了!”
乔莹被跳起来的猪头抱了个正着“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设计师品牌silence吗?去年他们家推出24节气系列的时候我就说这个牌子要红,竟然请了我们家安安做代言,我的眼光怎么这么好。”
乔莹将她从身上扒下来押着去卫生间洗脸,这丫头疯起来疯的很,眼屎都快糊她衣服上了。猪头同学天生精力旺盛,除了在社团风生水起之外还兼职为一家买手店选品,时尚敏锐度非同常人“不是下午要和南楠去现场做应援,一副鬼样子,昨晚又钻被窝刷新闻了?”
南楠是猪头的男朋友,两个人是在一次跨年现场遇见的。猪头是郁冉安的粉丝,南南是合作女演员辰葳的粉丝,辰葳也是当红小花一枚,人气不比郁冉安低,那时候她的粉丝正和当天演出的另一位女演员谢嫣的粉丝线上约占,一个比一个订的灯牌亮,两位演员不得不在网络上呼吁请大家和平共处,南楠作为辰葳粉里的中坚力量竟然买错票坐进郁冉安的粉丝区,锃亮的粉色灯牌落在一片蓝里粉得格外弱小可怜又无助,恰巧被坐在身后的猪头看见。猪头同学见色起意,口号也不喊了,拉着小哥哥要微信,等到跨年结束两个人连以后要一起养只狗都商量好了。
猪头心情特别好,一边刷牙一边唱歌,想着一会既能见到男朋友又能见到偶像乐得泡沫横飞。她一路步行下地铁,眼疾腿快地抢到一个座位。从学校到盛典举办的活动中心有二十三站,她拿出手机打开app背英语单词,行至第九站的时候上来几位老太太,猪头起身让座扶着栏杆。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屏,并未发现身后人怪异的举动。
一只手正握着摄像头向下伸去,摄像头正对准年轻女孩挺直秀长的双腿,因为受害者并未察觉的缘故正肆无忌惮地帖得更近。
猪头察觉有人走动,转身只见一位俊秀青年挡在自己身后,正对一个中年人怒目而视。中年人护着手机低头一言不发,倒像是被个被欺负得老实人。
“把你手机拿出来。”
“你又不是警察,凭啥。”中年人反驳。
“对着别人拍来拍去的干嘛呢?等停站和我去派出所,让警察看看你手机里有什么。”
中年人狡辩“除了你谁看见我拍她了,你是要骗我手机吧。”他看来人人高马大倒也不敢动手,索性侧身向车门处挪动。
猪头反应过来这人刚才是在偷拍她,连忙和青年一同上前拦他。那人大概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反手将钥匙串打在身后人脸上,滑的像抹了油,眼看就要让他溜掉,一只横空伸出的手臂挡住去路。
时越枫被钥匙打在太阳穴上,瞬间天旋地转。这可真是没死在大江大河,船翻在浴缸里。他睁开眼,不知是谁的惊呼声中,中年男人整个人如死而不僵的臭虫一般被反剪双手按在墙上。他摸摸自己脑袋抬起头,只见一位高挑美人正担忧地看着自己,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面庞上两颗黑珍珠似的明亮眼眸,在自己摇头表示并无大碍之后带上笑意。
她力气可真大,男人被她一只手按在墙上就软成一滩泥,全然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猪头上前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命中年男人解开,画面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过分,那家伙竟然在做直播。一看就是某个色/情直播网站的界面上还有人在刷礼物,底下一溜人跟着留言。
【今天的货色不错啊】
【一早上起来就看这么漂亮的大腿】
【主播牛bi】
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猪头将手机揣进怀里。她气疯了,揪着男人头发甩耳光“还要不要脸了,我要告你,去坐牢吧狗东西。”
周围有人见状抱了警,地铁停站的时候乘警赶来将人带走,猪头铁了心要告那人,连带着两位见义勇为者一起被请去了解情况。视频很快就将恶行披露的一清二楚,猪头向恩人们道谢,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她被偷拍的视频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上国产专区,要找偷拍的人也是大海捞针。
时樾枫婉拒她要请客答谢的提议,表示不过举手之劳。另一位也如是说,二人拦住要去站内商店给他们买饮料的小姑娘,追赶着一齐跳上地铁。
“叶繁若。”高挑美人伸手。
“时樾枫。”时樾枫和她相握。
他们在地铁行驶的嗡隆声中相视一笑。
“别动。”
时樾枫感觉到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捧起了自己的脸。
“你受伤了。”
一条狭长的红痕从太阳穴延伸到耳边。叶繁若看着隆肿起来的伤口评估“他用来打你的玩意儿挺脏,最好消消毒。”
时越枫屏着呼吸从面颊一路红到耳根。
一张酒精棉片被用来擦拭伤口,那是昨晚叶蓁分给她擦手机剩下的,现下正好派上用场,时樾枫闭上眼睛,心理只有一个念头:还好早上吃的煎包不是韭菜馅儿。
张教授正窝在水池边洗手,就见时樾枫魂不守舍的一路飘进来,脸上还带着伤。他是土生土长京城人,说话嗓门也敞亮,像洪钟一样“哎呦,让猫挠了?我就给你说那只胖猫没良心,你给它吃的它才蹭你两下,不给它吃的它就翻脸。”
“不是,早上坐地铁撞着一流氓,送派出所去了。”时樾枫打开保温袋给他收拾早饭“二大爷是小李在喂,您可别给它吃鸡腿了,小李最近正给它减肥呢,医生说胖的都超标了。”
“我就喂了一回。”张教授七十好几,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老爷子委屈“都是迟早那小子,天天炸带鱼,把那猫招过来了。”
迟早端着浆糊进来就被一口大锅扣在头顶好不无辜“最近带鱼特价,买一盒送一盒,我这是勤俭持家啊师父。”
张教授看着时樾枫愤愤,这么水灵的一颗萝卜,怎么就长到别人地里去了,不过别人家的徒弟不用白不用,大手一挥让时樾枫给迟早帮忙去。
时樾枫和迟早趴在桌上给一张小尺幅的画贴条,绢丝被裁剪成两毫米宽的小条贴在揭去背纸的画心上,迟早一边剪绢丝一边夸“这绢真不错,特别薄。”
那是当然。提供给所里的纸和绢都是最好的,时常会为一尺材料专开一条生产线,复制相同纹样的宋锦和绫边。随着历史的发展和一代代的繁育挑选,现代蚕种吐出的丝比古人所养育蚕种吐出的丝要粗,时间跨度越长这种差异越大。虽然这种差异微乎其微,为了精益求精供货商进行了反向选种,择取那些弱势的蚕种,这也是迟早手里的绢丝越来越细的缘故。
这项工作不容出差错,他们必须全神贯注,二人专注的做着事,阳光从窗外洒在铺了玻璃板的长桌上,一如每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古书画修复工作最需要的是耐心,同样的事情做一遍和做一千遍有天壤之别,有没有下功夫看一眼就知道。现代科技让每一寸都逃不过扫描仪的检阅,这时候修复者的成果也就纤毫毕现。
每一张补条的经纬都要和原画相符,否则画心就会不平整。即使并非名家画作,时樾枫还是抱着对待顶级文物的小心来对待。等到一项工作完成已经是正午时分。
长时间伏案的姿势让人脖子酸麻,他起身活动手脚,饭毕和浑身快散架的迟早坐在庭院里的小板凳上晒太阳。二大爷踱着高傲的步伐转悠到二人面前,拖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鱼干仰着头跳上时樾枫膝盖。
时樾枫会意,伸出一只手为狸花猫梳毛捏下巴,伺候得大爷舒服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他一边撸着猫一边回忆早上发生的一切,她的侧脸很耐看,骨骼架构干净利落如瘦金体,鼻梁如一道终年积雪的山峰给人以凌厉之感,她的手是暖的,滑过他脸颊的时候轻柔而庄重,像她的人一样。
时樾枫闭上眼将发烫的面颊和耳朵埋进狸花猫丰厚松软的长毛里,猫大爷被他抱的紧,喵喵叫着表达自己被当成毛巾的不满,抬眼睥睨这个没有眼色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