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王周顺昌在将帐中呆了五天后,终于回到了王府。梓鸢郡主自然是全府上下最兴奋的一个,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奔到父王的怀里。这个聪明的小女孩早就注意到了周顺昌与往常不太一样。
她那神勇的父王平日里昂扬的脚步,今日却带着些许沉重的味道。
她隐隐意识到,或许是那个黑衣使者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又或是父王累了。梓鸢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步,扬起脑袋眨巴着看着周顺昌的眼睛。
她注意到了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
周顺昌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强打起精神揉了揉有些乱蓬蓬的头发,脸上挤出往日温和的微笑,蹲下身抱起了梓鸢。
“鸢,这么多天没见了,你想父王了吗?”
梓鸢依偎在周顺昌的肩头一会,又认真地凑在周顺昌的耳边轻轻说道:“父王这几天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周顺昌有些疲惫地柔声说道:“父王已经欠了你五天的故事了……”
“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看懂故事书了。”梓鸢乖巧地顺着周顺昌的手臂滑下,轻轻踩在地面上,从背后拿出一朵刚刚采下的淡粉色的花递过去。
“父王,这个送给您。您快去歇息吧。”
周顺昌接过小花,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地清香钻进了他的体内,这位几近五日未阖眼的猛将,终究还是个从女儿那里获得些许温暖的平凡的父亲。他用有些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梓鸢毛茸茸的脑袋,又半蹲下身,将女儿紧紧地揽在怀里,旋即又松开。
“鸢,谢谢你。”
“父王……”
梓鸢郡主没有多说什么,学着大人的样儿屈膝道了一福,自和身边的侍女丫鬟们去了后花园玩耍。
从前门到后花园是一条直筒筒的路,梓鸢小小的身子一直往前走着,一次都没有回头。她知道,若是自己回头了,父王必定会放下手中的要事来陪她。而她,不希望成为父王重要关头的累赘。
反倒是周顺昌,看着女儿倔强的瘦弱背影,鼻子一酸,几近要垂下泪来。他努力地摇了摇头,屏退了身边的人,在安静的环境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了女儿,自己也绝不能卷进去。
他有些懊丧地锤了一拳石桌,事到如今,他想置身事外,已经是绝不可能的事了。不管是自己的太子哥哥扳倒了父皇和三弟,还是父皇最终成功将皇位传给了三弟,无论谁继承皇位,自己和手下的万余重甲骑兵,必定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需拔之而后快。
自己想一直守着东函谷这一亩三分地,守着这忠心耿耿的万余重甲骑兵,可事到如今,这已经变成了绝不可能的事。倘若商帝一直在位,太子周顺逸、三皇子周顺昌之间的矛盾还有调和的余地,自己也能从中斡旋,取得些许的生存空间。如今商帝既然想彻底撕破脸,在楚山之上与太子一决这西商天下,自己也不得不面临站队的问题。
是啊,手握兵权却伸张自己并无二心,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谁信啊?
自己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萧泽也已经重新得势,自己的老师必定能找到一条最好的道路——自己只要跟着萧泽走,就不会出大问题。
然而如今萧泽派来的黑衣使者,却给出了一条更为直接明了的道路。
你周顺昌不是没有二心吗?那就生出点二心来!
“别让你的忠诚害了你。”
这句话是黑衣使者说给周顺昌听的,按照那个黑衣使者的意思,这是萧泽让他原原本本转述给自己的话语。
萧泽这是在让周顺昌参与夺嫡,去争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周顺昌从未想过这个事,自己并非嫡长子,论身份地位比不过太子周顺逸;自己常年带兵在外,没有父皇的宠爱,论受宠不如三皇子周顺昭。说让自己去参与夺嫡,似乎是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
然而这句话,就这么从萧泽派来的黑衣使者的口中说了出来。
周顺昌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从小在外,没有得到商帝宠爱的他只想做个安分的藩王,辅佐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如今自己的老师似乎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往那个地方推。
那个地方,是天堂圣地,又是万丈深渊。
周顺昌虽说不愿意过多的干涉朝政,然而也并非真的不懂政治。他知道,如果他加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惨烈斗争,倘若一朝有失,自己的妻子,女儿,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就真的彻底烟消云散了。
真是有去无回,不准回头的道路呢。
这是第一次,周顺昌怀疑自己的老师。
与其说是怀疑萧泽,不如说是怀疑自己。
我真的,能做到吗?
“这应该是第一次,我拒绝了老师的要求。”
“我绝不会参与夺嫡。”
“为了梓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