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凉城,将蛮族赶到边境之外,是一件重要的事。夺回属于西商的国土后,征西军涌入城中庆祝,大肆宴饮。凉城的百姓也纷纷献上美酒犒劳军队,整个凉城被一片欢欣祥和的氛围所笼罩。
但对于萧泽而言,并不是一项值得夸耀的功绩。他从带兵出征,到夺回凉城,用了仅仅十日,似乎这行军打仗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数十年前,年轻的萧泽从零开始组建征西军,碰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强大的蛮军,照样能够夺下胜利。所以在萧泽看来,如今的丰功伟绩,真的只是自己人生画卷中微不足道的一笔。
这个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眺望着凉城之外的大漠,心中所想之事绝非只停留在沙场之上。
八年前,被他压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蛮军为什么能够卷土重来,自己在边境铸造的铜墙铁壁为什么瞬间垮塌,自己视弱子侄的十万将士为什么死于非命。
因为所有不可逾越的城墙,都是从内部垮塌的。
因为成卯日?
成卯日是一切的缔造者,即便他已经死了,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成卯日。真正害死十万将士,害死无数边民的,难道不是在川京中的那个老头子吗?
如果那个穿着黄袍的老头能够明辨是非,会使无数生灵遭受涂炭,会使江山社稷遭此大祸吗?
究竟是那个老头已经老糊涂了,任由成卯日摆布;还是说,那个老头只是任由成卯日闹腾,任由他走上不归路,乐见得我去拉他下来?
难道说,我的起复,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商帝太了解我了,知道我不会对这一切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方设法拿下成卯日,挽救西商的江山社稷。
可陛下,那江山是您的江山,那百姓是您的子民!那无数将士的血,可以为保家卫国而流,但绝不可为朝廷内斗而流!
十万征西军为什么会死,固若金汤的边境为何会溃败,陛下,您难道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就能够安眠吗?那十万忠魂,那死在蛮族铁骑下的百姓的冤魂,难道就没有去找过您吗?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感到过愧疚吗?
“陛下和太子,都不是什么好鸟。”
萧泽见四下无人,轻轻吐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脏话。
成卯日是太子周顺逸在朝堂上最强大的支持,陛下为了让三皇子周顺昭继位,这个人是必须除去的。然而太子位居东宫数十年,早已成了气候,轻易动成卯日,必然直接导致父子反目,不仅朝堂动荡,还惹得天下百姓耻笑西商皇帝父子不和。若是成卯日不得不除,必然不能陛下自己动手,也不能由陛下的人动手,所以……陛下需要我去除掉成卯日。
我与成卯日是同一年的进士,是同甘共苦的兄弟,陛下想借我的手去除掉成卯日,就必须先让我二人反目。于是,八年前的撤军令,六年前的争执,虽说都是成卯日亲手操办,可背后都有着陛下故意的纵容!
陛下乐得见到我被打压,又乐得见得如今我扳倒成卯日,重新夺回领土。因为陛下知道,这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可是,这六年来死在边关的将士百姓,就这么白白死了吗?陛下为了打压太子一党,实现自己传位给周顺昭的私心,就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所以,这八年来的事,其实都是陛下暗地里推波助澜的安排;所以当自己回到朝堂之后,太子党的气势被全面打压,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陛下又要在楚山封禅,这无异于逼得太子动手弑君。而以太子目前的力量,几乎不可能伤到陛下一根汗毛,而陛下却可以此为借口,废掉太子,粉碎太子党的野心。
这样,二皇子周顺昌没有争权夺位的想法,三皇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看来,楚山必定有一场震动。”
高安不知何时来到了萧泽的身旁,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将萧泽从脑海中拉了出来。
“今个儿怎么有空来与我说闲话?”萧泽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高安宽厚的肩膀:“凉城事你的家乡,你也好久没到这来了吧?”
“刚刚又去看了看兄弟们的的陵碑,哭了一场,便觉得有些闷,来找将军说会话。”高安见四下无人,揭开脸上遮盖的黑纱,指了指远处一条偏僻的巷子,淡淡地笑了笑:“将军,那条巷子是我小时候玩闹的地方,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它没有大变样。”
萧泽显然又别的心思,没有接高安的话,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将军可有心事?”
萧泽确实也想找个人倾诉,但这一团乱麻的往事,又如何说得清楚,即便说清楚了,高安又怎么会相信皇帝陛下暗中的推波助澜呢?更何况,自己没有证据。
“将军,您的心事属下也不敢乱猜,只是希求将军与属下的心志,能如同那条巷子一般,这么多年了,依旧没变。”
高安像是猜出了什么,行了一礼,说了些云里雾里的话,匆匆离去了。
是啊,萧泽苦笑了一下,即便自己猜得都是对的,自己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带着这新的征西军,反杀回川京去报仇吗?那这边关还守不守,这百姓还护不护,这江山社稷还要不要?即便自己真报了仇,又能如何?
太子周顺逸也不是好鸟。
萧泽闭了闭眼,要想到了高安那句不着首尾的话语,向征西军的陵碑的方向轻轻顿首。
对不起,没法彻底替你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