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两人在颠簸中终于到达了邶城。
邶城不大,并且还很荒凉。
也很正常,毕竟它已经在晋军的围堵之下支撑了一月有余。
邶城居民早已遣离,此刻这座城池内,只剩下一个个顶盔掼甲的军士。
两人可以说是最后一批应召而来的人。
“你去哪儿?”
两人下车之后,王大皋继续架起马车,欲要原路返回。
王大皋回头,一脸平静道:“我在州兵任职,不用在这找死,要不是看在你爹楚老跛的份上,我打死也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于是王大皋便继续驱车而去,然后一边笑着喝道:“狗剩子,你要是死咯,我会亲口告诉你爹的!”
只剩下懵圈的楚行扈两人踌躇不定。
“狗剩哥,这该咋办。”
铁柱问道。
楚行扈好像也没有啥主意,随口敷衍道:“先等等吧,等找到机会,咱就跑。”
铁柱应声,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楚行扈笑骂着说:“嘿我说,你小子临行前不说啥大丈夫要保家卫国吗?现在咋怂了。”
赵铁柱好歹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而此时楚行扈竟然怀疑他的胆识?这不能忍!
“谁怕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早就将生死抛之脑后了,不就是区区五万孽党,来十万俺也不带怕的。”
铁柱此时正吹得虎虎生风,完全没注意到后方有一个人影正向他走来。
“晋军攻城了!”
铁柱突然提神,纵身一跃,嗷嗷大叫着:“完了!完了!狗剩哥完了!”
楚行扈一脚踹去:“你他娘才完了!”
此时,两人才注意到后面的身影。
“就这样的胆量,怕是正在见了晋军,魂都吓飞了。”
赵铁柱红着脸,挠挠头,略显尴尬。
只见那人一身黑甲,腰跨横刀,满脸络腮胡,面色黝黑,神情肃穆。
闲庭信步的向二人走来。
“你是谁?”
楚行扈问道。
“百步营都头高羿。”
卧槽,还是个军官!楚行扈一愣,立马和赵铁柱一行军礼,异口同声道。
“左畿县楚行扈(赵铁柱)见过高都头。”
高羿一摆手,喝道:“别他娘给老子来这套,老子听着不得劲。”
然后将二人摆着的手拿下去。
高羿仔细观察着二人,直勾勾的看着,使赵行扈一愣,若非这高都头有龙阳之好?
霎时间,楚行扈顿时后背发凉。
高羿注意到楚行扈不自然的表情,干咳几声:“咳咳,我对你俩没兴趣,别想多了。”
楚行扈尴尬一笑。
随后高羿缓缓念道:“楚行扈?”
楚行扈连忙应道:“在!”
“赵铁柱?”
“在!”
高羿于是皱眉暴喝:“从此以后,你们俩个王八犊子就是我都内的弟兄,凡事,皆唯我号命!而现在!小跑去兵库领甲一件,领刀枪各一把。”
楚行扈连忙喝声:“喏!”
一把扯着赵铁柱小跑前去。
楚行扈心里自然明白,在军营里,千万别惹自己的上官。毕竟人大将军没空搭理自己,只有自己的上官有功夫整死自己。
半响后,楚行扈二人才改头换面,一身戎装跑来。
高羿看着自作肃颜的二人,微微一笑:“还他娘挺像回事,对了,你俩现在去营里报道!新兵多事,今晚我带着你们轮班守夜!切记,不可松怠。”
一听到守夜,楚行扈一脸愁色,要是今晚晋军攻城该怎么办?这月黑风高的,冷不丁一个飞箭,自己不就提前结束美好时光了嘛。
该逃还是得逃!
与此同时,城外十里处,兵戈交错的晋营内。
晋王,也就是这次犯上作乱的始作俑者李仲玠,端坐大帐主位,面带愁色。
“狗朝廷已经派杨嵩的杨家军回援了,一边,魏王之军也开始磨刀霍霍,咱们现在腹背受敌啊。”
一个斑鬓如霜,但神情硬朗的老者低着头,向李仲玠禀报战况。
李仲玠轻揉眼廓,一脸妈卖批。
此次攻邶城,其实根本不在其计划当中,原本李仲玠只是想着假以助王平内之名讨伐一直和自己作对的魏王江豹。
却没曾想到,一直同自己交好的邢王突然临阵倒戈,不让晋军踏入自己封邑,也就因为这样,晋军方才进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如果不继续征讨,自己白费工夫另说,自己还随时可能成为天下藩王的笑柄。
所以,好面子的李仲玠一怒之下,转而攻打天子辖地内的邶城,意图以邶城入,紧逼天子让自己入境攻魏。
可是没想到,如今挟持天子的权臣姜蛊是个硬骨头,偏要负偶顽抗。
自己若是全力攻打,一个小小的邶城不在话下,天下藩王便找到了理由讨伐自己,若是不继续攻打,自己可就前功尽弃了。
进退两难。
“不如……咱们撤军吧。”
不知谁提道,但此言一出,立马附和之声四面而来。
“此话有理!晋王,咱们已经逼城许久了,书信也早已发往京畿了,那姜蛊老儿,也应该识得大体,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要遣杨嵩回援。杨嵩之力,诸君可鉴,如今朝廷,皆靠他一人才使骆室皇家苟延残喘,他若是援军到此,我等皆亡矣。”
“是啊,要不是早些年朝廷重用杨嵩,骆周可会入今日光景?所以,殿下咱们回相州吧,暂时避其锋芒。”
“而且我已经听说邶城新募兵三万,已经全囤城中,这块骨头,一时之间啃不下来啊,殿下,回都邑吧。”
李仲玠见自己手下的“肱骨之臣”已经再无好战之心,难道,自己终要一败涂地吗?
“那……那只好……”
“对,那只好愈战愈勇!一攻万难,将邶城收为囊中!”
话音未落,一道厉声传来。
定睛一看,正是此次随战军团洪武军都指挥使郝贲。
郝贲先是花式狂喷众将,随即向晋王说道。
“尔等鼠目寸光之辈,竟让晋王差些失机!误君尔。回晋王,现在我晋军生机勃勃,正是向天下证明我晋国之威之时,此时撤军,非明智之举。”
言下,又一将扯开嗓门与其互怼:“那敢问郝将军,你可有能力与杨嵩一战!”
郝贲轻描淡写,似是有些胸有成竹,信誓旦旦曰道:“不能战之。”
“……”
晋营内,顿然鸦雀无声。卧槽,感情你丫打不过他,那你还跟我俩这叽歪啥有的没的。
“回晋王殿下,这郝贲狂徒,实是无礼!让我将他轰下去!”
李仲玠却不怎么想,又道:“不急,先听听季霸之言。”(季霸,郝贲表字。)
郝贲看到连晋王都抬自己头了,那还不赶紧献策。
“回晋王,季霸觉得,毕竟当初我晋军于邯水一战,大败吴王,想那魏王江豹还是心有余悸,才不敢与朝廷联手抗衡,所以,魏王想着,待杨嵩将我军打的全军溃败之时,趁虚而入。所以,我们决不能让杨嵩赶在我军攻下邶城之前回援,必须要速战速决,毕竟,邶城县后,便是周地重大粮仓,中山县。朝廷为求自保,定会与我军求和,并且,让杨嵩回军。”
话音刚落,又有一道声音质问道:“速战速决,你说的倒好听,有那么容易吗?城中可有三万兵马呢!就算是我军全力攻克,也得死伤惨重,而且决不是一时半会所能办之。”
“有何难事?”郝贲轻蔑道:“今夜,我便能攻下此城!”
“狂妄至极!”一个老将指着斥道。
但李仲玠却不以为然,反倒颇有兴致的说道:“此话当真?”
“某甘愿立下军令状。”
全场哗然,军令状,可不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纸,一旦立下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败尔,提头来见。
潇潇洒洒几行字下去,军令状便纳了下去。
郝贲一拱手。
“还请今夜,全权交予我洪武军才是。”
李仲玠很高兴,当下即道:“不说洪武军,孤所有行随军团任你调遣。”
“谢殿下!”
随后,郝贲一摆袖,大步流星走出营帐,遣军去了。
夜,皓月千里。
邶城内,所有将士除了守卒,全部卧榻酣睡。
楚行扈三人及其余七名守卒,扛着刀无所事事的游荡在正门城楼上。
嗷呜~
一声狼嘶,伴随着阵阵刺骨的寒风,赵铁柱随虽然穿着铁甲,但依然有些不寒而栗。
“狗剩哥……这儿,会不会有鬼啊?”
楚行扈显然不信这些,一嗤笑道:“你长这么大个儿,还怕鬼?”
“你不怕鬼?”
“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个锤子。”
楚行扈信誓旦旦的道。
“怕鬼干什么?鬼在世上不能耐老子如何,怎的,死了还能把老子带下去啊,要是真带下去了,老子不把他阴曹地府戳个大窟窿!哈哈哈!”一旁的高羿轻描淡写的道。
众人顿时笑逐颜开,刚刚的寒冽也随之一扫而空。
“高都头,你年纪比俺们都大,见多识广,你可知道如今哪家藩王称雄?”
一名旁卒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说说呗,平时咱们都在田间地梗里翻土锄草,没时间听这些时事,您就说说吧。”
要是在平时,说这种话的肯定会被处以谋逆之罪,但此刻这七名守卒,皆是高羿麾下卒子,也都和高羿有着一定感情,高羿也就开门见山,不故作深沉。
“实话实说吧,天下的藩王,在我看来,皆无雄辈!尽乃小人,若是偏要定个高低,还是有的。”
一群人及楚行扈一齐簇拥上来,满脸期待之色。
“话说十五年以前,还是永康年间,殇帝当政。帝王之权早已形同虚设,真是应了那句话,树倒猢狲散,殇帝年幼,宦官掌权!
天下藩王,开始动乱非常。那时候,天下称王称霸之人,唯有燕王房要。但好景不长,仅仅三年之间,房要薨亡。于是魏王江子胥挟天子以令诸侯,权侵朝野,留宿宫廷,夜夜笙歌。
但天下怎留禽兽当雄,殇帝生母高太后于一日江子胥留宿宫廷之时,令五十羽林军带刀入宫,将其枭首示众。
可是此事终归鲁莽,使得魏国举大军清君侧,高太后及殇帝,皆死于贼手。
随即,常年镇守边关的杨嵩将军含泪挥军京师,将魏国孽贼一举歼灭。
但宫中太尉姜蛊突然冒出自圆其说先帝遗命自己为相,要杨嵩将军回边,杨嵩将军常将忠君之事刻在骨中,对此于是深信不疑,便携大军回到北疆。姜蛊随之立殇帝之弟,也就是当今天子骆旭为帝。
还割下两州之地向魏求好,魏也因此,又变为霸主之位。
之后,因为吴王萧措挥军与其涂河一战,大败魏军,于是成为天下共惧的霸主。
可是一年以前,就是此次攻我邶城以下犯上的晋王李仲玠在邯水将其打败。但李仲玠还攀不上枭雄之名,如今天下,比他英武之辈比比皆是。就是不知道下一人,回是谁呢?”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高羿不禁感叹道。
“对了,都头,您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啊?您以前是干嘛的?”
一名卒子发声问道。
高羿听后顿然一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
楚行扈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来,嘟囔着这样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天下英雄出我辈。”
但随着,他看向邶城的一角处,那里似乎闪着红光,且红光似乎愈来愈耀眼,愈来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