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仙错愕,这个时候讲什么故事,只点点头,静待涤尘下文。
那货郎渐行渐远,涤尘终于回过身来,幽叹一声,才道:“逸仙,你爱慕我的姿容呢,还是爱慕我的性情呢。你知道我多大了么,你叫我一声'小姨'也不为过。”
白逸仙摇头:“哪想那么多,只是和你一起就觉喜乐无限。我爱你怜你,和年岁何干,你大了老了,上了天了,入了地了,我都随了你,总成了。”
涤尘又沉吟半晌,才下定决心:“子玉兄弟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们说说吧,刚才那货郎你们知道是谁吗?”
见两人摇头无语,涤尘接着说:“那是我丈夫!那个孩子就是我亲儿子!”
两人再也想不到如此结果,惊得呆怔在那里。
涤尘开了头,似乎就收不住了,抽泣着说:“我是个罪人,我是个无耻的女人,我想洗刷我的丑陋,所以我改名涤尘,我想忏悔我的罪过,所以我才跑来天天看着他们。”
涤尘失了娴静温婉,形若癫狂,白逸仙赶忙跑回去,搂住她:“有什么事慢慢说,你若这样,我便也疯了。”
涤尘哭了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我说给你们讲个故事呢,也不知道你们听是不听。”
不待两人回答,涤尘小声喃喃,像似说给自己听:“从前有一个小姑娘,也曾天真烂漫,也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因为生得漂亮,父母期望也高,天天说要给孩子找个大户人家,无论做大做小,总要荣华富贵,小姑娘也心气儿越高,总是梦想着公子王侯穿金戴银,骑马坐轿的来迎娶自己,或者是那飞天遁地的修士,带着自己飘飞在天际,小姑娘越来越高傲,越来越虚荣,可是快到二十岁了,也没等来她的梦,反倒等来了父亲的一场大病,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几两银子,家里把他嫁给了一个货郎。她委屈啊,她不甘啊,她还盼着那个能带他飞到天边的人呢。”
两人都知道涤尘说的就是自己,不禁问道:“后来呢?”
“再不甘心,她也只能忍受啊,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啊,她身子死了,心中却还燃着一团火。
婚后,丈夫对她千依百顺,凿实爱护,天天起早贪黑担了担子去卖货,只为了给她买一朵小花戴在发髻,购些精致点心博她一笑,可是她却不觉,只道丈夫是个窝囊废物,不是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后来有了孩子,家里的操劳愈使她烦闷,过了几年,当发现孩子有些痴傻时,她彻底崩溃了,不顾丈夫的恳求,不顾孩子的哭喊,终于讨得丈夫的一纸休书,远远地逃了出去。你说,这女人不是无耻么,这女人不是罪人么。”
白逸仙轻抚着涤尘,说不出话来。
子玉知道她说的,就是她自己,罪过什么的谈不上,但在道德方面她确是不该,为了心中的幻想,抛弃了深爱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嗷嗷待哺的孩子,症结所在是她从小培养起来的梦想,虚构出来的幻想,不禁说道:“涤尘姑娘,也许大英雄大豪杰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涤尘微笑看向子玉,改口说道:“白公子的朋友,到底不凡呢。我那时觉得,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高官贵爵才是英雄豪杰,气吞山河才是盖世无双,现在却知道这些人哪有几个是有情有义的。你看我那前夫,无权无势,无能无力,可自我走后,独自一人卖货养家,照顾孩子,时常带着孩子走街串巷,虽苦虽累,不出怨言,和孩子生活的平安快乐,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啊!有责任有担当,有亲情有义气,世间千千万万为了亲情为了友情,默默付出,坚毅活着的最平凡的人,才是英雄啊。”
见涤尘已经恢复了些心情,白逸仙也安慰涤尘:“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说了,你后来又去了哪里?”
涤尘接着说道:“我那时还不醒悟,想着靠男人不行,那就靠自己去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便入了都城,拜入戏班,想成为一代名角。不想,那个圈子里昏天暗地,卑鄙龌龊,想出头实在是难。”
白逸仙知道一些内情:“在那圈子里混,付出未免有些大了。”
涤尘冷笑:“你是指'潜规则'么,现在可是反过来了呢,有些姑娘求着大人物'潜规则'自己,还有些姑娘主动去'潜规则'那些大人物,为了出名,甚么做不出?甚至对一些大人物的跟班管事,也不得不付出些……”
白逸仙连连点头,现在也确是如此。
“我的情况还好些,只是得了一丹道师的青睐,不仅用丹药改变了我的容颜,还把我引进圈子里,渐渐小有名气。”
“还有改变容颜的丹药?”子玉还没听说过这种丹药。
白逸仙却点点头。
“子玉兄弟不知,这种丹药圈子里人人都用,倒不是使人完全变了样子,只是有些微改变,比如鼻子挺拔啊,脸部瘦削啊,年轻美白啊,身材凸凹啊等等,外人不知,现在圈子里,就没有真正还是原本的自己的人了。”
“哦。都是用丹药美容了。”子玉有些明白了。
“有了小名气,刚开始还有些得意,日子久了,那些大人物哪里把我们当人看,花些银钱,今日让我陪这个,明日让我陪那个,若是不从,断了你的上台机会,再也红不起来的。”
“那不是……”子玉忙止住话头。
“子玉兄弟不用遮掩,你说得对,我们其实没有干净的,就是高级的窑姐娼妓,不过表面上比她们光鲜罢了。我这身子已经被人糟蹋了几百遍了。”涤尘说起往事,神情恍惚,甚么都豁出去了。
白逸仙忙又拉了涤尘的手:“都过去了,还想它作甚,你不是也回来了么。”
“是啊,我还是回来了,在红尘中挣扎了十年,我才明白,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所以我退出来,改名涤尘,在临淄隐居下来,可是命运多舛,半年前,不知怎地,太子知道了我,使人将我虏入府中,供他玩耍,后来我借口回家收拾细软,骗过黑衣卫,千辛万苦的逃回蓬莱,置了这院子,每日看看他们父子,自己忏悔,也祈祷他们平安快乐。”
白逸仙拉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涤尘姐姐,今后有逸仙在,再不让你受些微苦难了。”
涤尘抽出手,又露愁容,看着白逸仙:“逸仙,遇到倾心之人原是不易,只是姐姐我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请回吧。”
白逸仙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做了不义之事,又身子不干净,怕自己嫌弃,现在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也是爱煞自己了。
当下想也不想,一把又抓过涤尘的手:“你还是不知我的心,我爱的是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也爱你,不管你将来变成了老太婆,我也爱你。”
涤尘幽幽道:“公子真的不嫌弃我么?”
“嫌弃什么,我还怕你跑了,找你前夫去呢。”
涤尘终于笑了一下:“真是呆子,我便这等不晓事的,我对他们是愧疚,不是爱情,让我拿愧疚去替代爱情,岂不是错上加错?我只有想办法偿还他,不会想办法爱上他。愧疚和爱情也分不清,你也枉称情圣。”
白逸仙只顾嘻嘻的笑。
子玉知情识趣,见二人说的入港,就辞出来。
外面天色已晚,子玉刚出院门,就觉一道黑影一闪而沒,冲向城西。
子玉展开幻影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