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出驿馆大门,挽着手信步转过一条巷子,鱼诗兰使了个眼色,便拉着安生穿花绕树、绕堂过弄,两人在复杂巷道中乱转一阵。
“你怎么不问奴家为什么要绕来绕去?”绕了一阵子,鱼诗兰见安生一言不发,好奇问道。
“我不知道。”安生摇头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搞懂她的眼色意思,只不过她这么做想必有她的道理,至少他是这么相信的,所以自然没有问的必要。
“此处乃是非之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教别有用心之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今晚哪有好觉睡?”鱼诗兰认真解释道。
“你也太小心啦!”安生有些不以为然,他两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谁会在意?
“奴家一个人在外飘惯了,不小心些怎行?”见安生还还傻愣愣的模样,她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走罢,今儿时间紧,路还远着呢。”也没等安生跟上,径自转身走出巷子。
安生三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三川浦城中繁华热闹,每过几条街巷便有夜市,行人熙熙攘攘,杂耍食店、酒馆青楼,俱都是通宵达旦,歌舞升平。
鱼诗兰一路未曾四顾,显然目的地明确,安生也不知如何开口问,只得一路默默跟随。
两人很快便来到一家略显偏僻的小酒肆里。
鱼诗兰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她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餐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明日恐怕有许多事儿要办,今儿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才是。”
鱼诗兰说着,启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
“哐!”
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安生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鱼诗兰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哩。”她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勺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枸杞叶、党参、生菜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猪肝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底汤在当地土人嘴里管叫“猪杂汤”,滋味腥浓而油腻,算是市俚粗食,以洗净剁碎的猪杂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生姜丝、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猪杂在浓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勺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旅途劳顿的夜里能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奴家先前到此无意尝了尝,这才知其味美。”鱼诗兰道:“但三川浦之人临江已久,世代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可惜了这般好手艺。”
两人边吃边聊,不时相敬。喝着喝着,安生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将军在此,又恰巧在三川浦,我该如何开口,所有证据都还在村里,如何取信才好?”
“奴家还当你忘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只是目前无凭无据的,又在那薛平桂的地头上,贸然上告,不说将军信否,到时当堂对质,要是打草惊蛇,那薛平桂暗地里派人毁尸灭迹,那就不好办了,诬告职官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想到郎君平时看着傻傻的,也能想这么多哩,奴家走眼哩,嘻嘻。”鱼诗兰捂嘴嘻嘻笑道。
没理鱼诗兰那不知是赞许还是取笑的话语,安生惆怅地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郎君放宽心,怎么搭上将军这条线,奴家明日自有办法,不过最后到了将军面前该怎么陈述就要看你的本事啦。”鱼诗兰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宽慰道。
“你真有办法?什么办法?”安生欣喜道。
“秘密,明儿你就知道啦。”鱼诗兰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道。
待安生与鱼诗兰携手抵达一深巷小院时,已过了二更天。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未雇车马,一路步行逛到了驿馆前方。负责门禁的仍是罗成带来的羽林卫,门卫似识得他们,随即将二人引入馆内。
大厅之内,姑苏夫妇仍坐于阶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厅中挤满了三川浦左近的大小官员,六品以下的还没得坐,只得在两旁站着。
姑苏城居高临下,遥望安生“夫妇”一眼,淡然道:“你们来啦?很好。稍坐些个,一会儿我有话说。”口气虽冷漠,满厅人等却纷纷转头,瞧瞧来者是谁,竟让姑苏将军主动说了几句;鱼诗兰丽色骄人,安生少年英朗,厅中原本一片低语细碎,忽尔收停,焦点集中在安、鱼二人身上,静得连针尖落地亦可明辨。
姑苏城视若无睹,一旁的将军夫人却有些迫不及待,低声道:“我与鱼家妹子出去走走,晚些回来。”
姑苏城面无表情,点头道:“我让罗成安排人沿途保护,以防生变。”
将军夫人笑意一凝,低垂螓首,便似一名闹别扭的千金小姐,连生闷气的模样也十分温顺可爱。
姑苏城丝毫能察,岂不知她心意?料想派自己的下属,爱妻也不会欢喜,瞥了眼落座的鱼诗兰,低声道:“也罢,就让安生夫妻陪夫人同去。”目光越过厅中诸人,遥对安生道:“馆中申酉之交用膳,贤伉俪莫误了时辰。”
安生二人躬身行礼:“谢将军。”
旁人惊疑不定,不由得交头接耳,打听起这少年的来历。
将军夫人问令,面露喜色,转入后进更衣,安、鱼二人便在厅门边等候。
官场交游最讲伦理,瞎子也看得出这名少年在将军心中份量不同,盘算如何结交者众,却不好显山露水,明着在将军眼皮下为之,纷纷投以注目,一与安生的视线对上,便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气,以利日后运筹。
鱼诗兰晕红双颊,掩口轻笑:“奴家夫君好威风啊。这些官老爷们的眼里直要射出饥火来,若不是碍于将军大人,怕不一拥而上,将夫君撕成碎片吞了。”
安生低道:“莫笑话我,你也好不到哪去,那些个男人哪个不对你垂涎三尺。”
两人正自调笑,忽见一人大步而来,正是罗成,安生拱手道:“罗将军安好。”
罗成抱拳笑道:“安兄弟毋须客气。夫人千金之躯,委由安兄弟照拂,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罗成诸务缠身,无暇分身,底下人手又十分吃紧,要不该派一队卫士随后保护,以策万全。”
鱼诗兰掩口笑道:“哎,这哪里还是游玩?合着游街哩!罗将军忒爱说笑。”杏眼微乜,眸光越过了罗成宽阔的肩头眺,却似提醒。
罗成鼻端忽嗅得一股温香袭来,剑眉微蹙,不慌不忙回头一揖:“罗成参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