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抚着琴,葱白修长的纤指徐徐拨弄琴弦。清扬的琴声泛着空灵泠意,如澄澹的水一般,从指尖下播散开来。
那是一把极古朴的琴,那么手巧的主人,却从未加一点的雕花修饰。通体渊淳的乌黑,宛若墨渖潇潇洒洒一笔刷下,却又一种清润古雅,宛若水墨江南千里烟雨冲刷后的澄虚。是伏羲式的琴,共铮铮勒着五根苍白的琴弦。琴头用小刀刻着两个金文,一色的古拙,一笔一画间却又淌着一常的工整认真。
忆暇。
她指缝间紧紧抓着数十的稔缕綷。苍白的丝线,从六合四方交梭布置,密密麻麻织成天罗地网,围着中间困锁的饕貅。她指尖一扯,绷直的稔缕綷烁着反光线呲呲划过饕貅玄黑发亮的皮毛,迸岀一道鲜红的血。
饕貅痛得一声嘶吼。她麻利一背忆暇琴,足尖一点,使出个轻功,哒哒轻快地穿梭在枝桠交错间,手一拽,呲呲直在饕貅皮毛上擦岀一道道喷涌地鲜血。
准了个方位,她轻盈一落,棕灰色青丝散落,刹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落在饕貅后脊背上,稔缕綷一收,直架空住饕貅。饕貅是稀有的恶灵邪魔,实力完全不可小觑。少了几段树桩定位的稔缕綷,饕貅嘶吼着暴躁起来,子衹柔白的脖颈上缀满细密的冷汗珠,单手勒着饕貅,另一只手一拽,绷直的稔缕綷沿着东西纵横方向嗖嗖划过直锁住饕貅。
子衹驭着饕貅,稔缕綷仿佛要勒断一般直扯在她的手,十指连心一般疼痛,汗珠从发间撒落,对楚霗俩人道:“快!双目额心三角形中点位置,饕貅要害!”
俩人都愣住了,呆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子衹咬了咬下唇,拼尽力地为朋友们争取时间,道:“快!”
声音再一出口,掩盖不住的沙哑。
稔缕綷仿佛深入骨髓将神经勒断。
楚霗最先反映过来,她将木笛送到唇边。
或许是因为初醒过来脑袋有些懵,或许是因为心中惊悸手有些抖,总之是各种的原因,断续吐出的一串串音杀并没有打中要害,打伤了饕貅一只眼睛,打伤了饕貅眼尾上方的位置,省略了其它杂粹的皮外伤,擦中了子衹左肩位置,洇岀夺目的鲜血。
子衹没有任何吐出的音节名为痛,扑了扑纤长的眼睫毛,啧的一声咬着牙,一扯稔缕綷,直杀饕貅要害,血液喷涌。
子衹下来时,步伐竟很平稳。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两手,葱白的十指早被勒岀十几道深邃的淤青。她仍不住缩了缩痛得最厉害地右手,反着手背,倒着轻压在受伤的左肩上。这时两人都彻底寤觉了,纷纷过来了。
楚霗歉道:“对不起......”
子衹正想冲她笑一笑,结果腿上不禁一踉跄。
楚霗刚刚不光打中了她的肩,还打中了她的膝盖。
如果现在撩起衣裙来看的话,就是一片淤青。
楚霗忙扶着她,道:“没事吧?”
“没事,刚刚被一个石头绊倒了而已.......”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纤云尖着嗓子打断她的话。
子衹自若地接着自己的话,朝楚霗扬起个一如灿烂清甜的笑容。
“所以,不用担心啦。”
离了楚霗扶着的手,子衹以一个十分恭谨的鞠躬方式道:“对不起!”她轻轻垂落下轻柔的睫毛,“我来晚了。”
不晚,只过了两柱香。
而且,已经到了整个后山一半的位置了。
经历了那场狩降收等待的纤云啧啧道:“确实够慢的。”
楚霗轻叹一口气,轻拍了拍子衹无恙的右肩:“这有什么的呢,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被淘汰了哩,我来帮你包扎吧。”
子衹有些惊恐地退了半步,别过头道:“不了,我自己来好。”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为我包扎,”楚霗诚恳道,“我们的情谊,也是从那个包扎开始的,所以,请让我为你包扎吧。”
“人......”
“没关系,”楚霗语气轻柔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们到荫蔽处吧。”
子衹犹豫了一会儿,直径走向一片树荫下。
楚霗忙提上膏药,跟上前去。
纤云像舌头卷弯了一般不忘在后面催促道:“你们快点啊!不然测试来不及了。”
楚霗自己也不知为何,不禁皱了皱秀眉。
斑驳的树荫悠悠摇曳着。子衹背着她,柔白的酥手轻轻抚上衣襟。
子衹的头发一定从出生开始便不曾理过,棕灰色的青丝宛若是水墨丹青一笔一笔勾勒,直委于绿茵茸茸的地上。碎着婆娑的光阴,蜿蜒成江河。
楚霗看得愣住了。
愣了之后自己也奇怪了,她看了看自己一点也不差劲的素白修长的手,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正纳闷着自己为什么要愣住,然而一顿。
脸是烫的。
像烧开来的滚水一样。
衣衫如天山雪莲剔透的花瓣般解落。
半见着玉润的削肩。
侧颜勾勒着精致的线条,颊边有几缕青丝垂落过宛若蝤蛴的脖颈边,垂落于那看不见的酥胸前。
楚霗倒吸一口凉气,再倒吸一口凉气,努力让清凉的空气也一并清凉自己的脑子。
她像林间的野兽般轻轻喘着,颤颤地拿起药瓶,指尖快速地拨动半敞的衣襟。
然而只这一下,她便愣住了。
沿下本应同样冰肌玉骨,然而却。
然而却泛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斑纹,缀着斑驳的青紫色,大部分的颜色逐渐变浅,有的地方形势严重的甚至形成暗紫红色的斑纹,宛若云凝一般,布在其上。
子衹感到她身形一顿,问道:“怎么了?”
楚霗看着她后背:“你这里........”
“别动。”
子衹微微侧过脸。
声音宛若穿过寒秋蒹葭上的皠皠清霜,凝着砭骨的凉意。
她转过头去:“那是我家乡一种特殊的疾病,别动它。”
“不是,”楚霗看着她脊背上大大小小的斑痕,“我以为你被打了,才有这些浮肿。”
“......”
纤云神情古怪地看着回来的她们俩。
待楚霗走前头去,纤云拉过子衹的手,力道大到让子衹不禁又想到稔缕綷的攻击,纤云凑过脑袋,道:“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包扎啊。”
紧接着是尾音古怪的语气:“没其它的么?”
想到斑痕,子衹心咯噔一跳:“你想有什么?”
纤云气来了:“你是不是.......!”
子衹自若道:“你指什么?”
纤云看她这样毫无波澜,又气又愤,气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甩下她的手,哼哼唧唧朝楚霗去。
楚霗扭头朝子衹微笑道:“说说你在裂谷里面看到了什么吧?”
子衹正欲回答,纤云抢着道:“噢对!说说你降收了多少只恶灵邪魔吧。”
“算上方才那个,”子衹比了比,非常真诚地道,“共一只。”
“.......”
“我们走了两柱香时间,看你这么风急火燎的估计是踏着轻功过来,”纤云快笑疯了,“我们还降收了好几条的藤编蛇,你.......就刚才那一只!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霗一推纤云道:“人家是为了找我们来的,你自己收敛一点好不好,不笑又不会增加块肉!没事,子衹,继续说刚刚的吧。”
子衹刚好也没打算理纤云,认真地思忖了后答曰:“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环境相当清幽。藤蔓繁多,但没怎么遇到藤编蛇,遇到的看到有弟子在追,于是乎心想既然别人在追那么还是不要和别人争好。然后没遇到多少人......以上。”
楚霗简直恨她这个不争不抢的单纯宁静淡泊,这种时候就可以不要这么有匪君子了好么,扶着她的右肩欲哭无泪道:“凭你的能力,不管他是在追一条藤编蛇好还是在追十条藤编蛇好完全可以一网笼住,你怎么就不去抢一下啊。”
纤云不知是赞她还是在讽她,摊手道:“衹衹单纯善良呗。”
子衹正色道:“恶灵邪魔数量是不够的,我们共一百二十余人参与测试,但是恶灵邪魔的数量似乎只有一百多个,也就是说,就算每个人都只降收一只恶灵邪魔,也有二十左右的人是无法,更何况,那么多不知情的人三四左右地收揽,淘汰的.......就有几十多人了。”
楚霗道:“你怎么知道是一百多个,而不是不到一百个呢。”
我怎么就不知道参与人数是一百二十一人,恶灵邪魔一百零八只呢。
子衹耸肩道:“只是个估算而已,尽量乐观地猜测下呀。”
后来随着逐渐接触终点,她们陆陆续续遇到几个弟子,纤云凡逢熟人便道子衹只降收了一个恶灵邪魔,凡逢熟人便喧着子衹只有一个恶灵邪魔,添油加醋地道着子衹在自己怎么样怎么样的帮助下才辛苦地降收到那只宝贵的恶灵邪魔,简直跟说书先生一样乐道。楚霗一开始也会大声辩着,那是一只饕貅,她主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去降收取,虽然纤云一开始确实给了创伤,但最后子衹还是.......结果反倒最后越说越乱越说越乱,子衹这趟浑水就莫名地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楚霗难辨,到最后就只好不说了,去看子衹。再看这个人,明明这趟浑水就是冲着自己当着自己面当着众人的面泼的,可这个人一脸澄穆轻澹,仿佛事不关己,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就像碧清的天空那般宁静平和。到最后,竟然笑了,不知道是因什么笑了,但笑得那般不驯,玉粳齿白。
宛若一弧桀骜的狂月。
这下路上纤云一时间健谈得多,静静看着面前两人玩笑,子衹眯了眯眸。
说来。
她静静仰头看着枝上葱青的叶与阳光相互逗弄着,投出一片斑驳的阴影,洒下的炫目的光线耀得她不禁复眯了眯眸。
沧澂门的范围好像一直很轻松。
“子衹!小心!”
一声拔高的尖叫直刺的耳朵连同大脑皮层神经中枢也一起震晃一下。可是子衹不用提醒的,哗的一声向后躺倒,单手拨出佩刀凝力直往上方刺,另一只手熟谙地召岀一道浅金色的结界,喷涌的鲜血噗嗤着倒染在结界上,至一方位时持刀的手用上力,简直是一剑封喉,精准无误的,直杀大脑要害!
整个系列动作完成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然而忽然间,面前笼罩的阴凉蓦地塌倒,白炽耀眼的光线突然而来直泻下来,炫人眼目。
苍白的弯刀上甚至还缀着几块沾着几缕经络的肉,溅出的鲜血倾倒在浅金色的结界上。
浅金色的结界,在炽热的阳光下,逐渐淡薄。
纤云在光芒里,肩上跨着那把红灿灿滴血的剑,嘴边噙着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笑,有嘲弄,有讥讽,有冷笑,有鄙夷,有明知故问,有无法形容的因素,就那样,笑呵呵地俯视着她,道:“呦?子衹,你躺在这里做什么啊,是我救了你喔,所以啊.......”
她血肉里的骨头估计是被甲骨文工整地刻上了优雅与从容,冷静与阴郁,她静静地道:“我之前也杀了那只饕貅,所以我们两平,互不相欠。”
楚霗走到半路,见纤云又莫名绕回去,不解她们在作甚,于是直喊着提醒她们赶紧上路。
纤云那双滚圆滚圆的眼睛里淬着某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因素,含着纯真的狠毒,含着纯真的要挟,含着纯真的嬉戏,盯着她许久,最后哼哼唧唧拂袖离开。
子衹在倒泻的光线里愣愣地躺着,最后麻利地起身,两三点轻功很快跟了上去。
她跟在后边走着,眯了眯眸看着天上扑棱的鸿雁。
啊啊好烦啊,只能看又不能打。
.......等等,前面那二位怎么回事?
喂喂,别拖累时间啊。
唉,楚霗,我刚刚发现可以御剑了哎!所以......
我们赶紧御剑走吧!赶赶时间啊!
此后,路程就是这样的。
纤云捂着嘴,音量堪堪比田里成熟的玉米树还要高:“啊啊!子衹你.......”
子衹连个影儿也不转,凭空般单手一收扯,像是从天上的游云扯下缕缕的云丝纺成一张天罗地网来,成千成万的稔缕綷随应召岀,单薄苍白宛若雨丝的稔缕綷云罗束缚住那头城门高的叫嚣的角兽。她白皙纤瘦的手鼓着分明的青筋凝力一拽,哗啦的一声,像是堆摆的积木刹那间坍落一般,城墙般形态高大的角兽刹那间碎成成百的肉块从空中宛若冰雹般落下。
场面震撼到令人不敢置信始作者竟是个才挨得到苗头边的修士。
确实如此,子衹最后的体力与灵力是在一片血雨的背景中涂抹修饰着那道从来从容的清影。
子衹清浅地微笑道:“然后呢?怎么了?”
“.......”
楚霗震惊地看着子衹。
衣襟随着布点飘飖起伏,未沾一点新鲜的血污。
惊人的对灵力的收放对武器的控制能力。
不过话说回来......
这家伙还真要强啊。
等到排名公布那天,子衹是右手五指缠着一圈圈绷带来的。
她有些欲哭无泪道:“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我第一次玩稔缕綷玩得手指肿胀,这次得认真对待,否则手可能就要废了。”
楚霗道:“那你还用本来就痛得厉害的右手。”
子衹道:“我右手用得熟嘛。”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吐了口气道:“不过还好没有擦岀血。”
“你还想着擦出血?”
楚霗看着她用淤青还未彻底消掉的左手倔着弹稔缕綷,不禁轻念道:“稔缕綷......”
“嗯,我家一种独门的功法,家父所创,”念到这里,子衹浅浅地笑了笑,“之前没听过吧?我家只是寒门。”
确实,仙门百家从未听过子家的名头。楚霗忙道:“不过,稔缕綷到你这里可以爆发这么大的威力效用,你家可以凭此风光了呀。”
子衹只是笑了笑。
子衹的右手五指的掌骨一列列缠着绷带,这样看,让人不禁想到弄筝的琼姬指上所缠的义甲。
不过这么一瞧,她发现子衹春葱玉指纤纤摊开,手型似乎是有些异常的曲形。
心下一动,楚霗问道:“你学过筝乐吗?”
“啊,秦筝,学过呢,不过是十三弦的那种。”
楚霗静看着她缠着绷带的纤指,忽然问道:“为什么,要叫忆暇呢?忆暇琴。”
子衹原本松闲散漫地弹着稔缕綷听到这句话时顿了一下,徐徐道:“从心之习意,工暇以泰若。”
楚霗正欲细细琢磨这句话,然而只闻纤云的声音立刻大大咧咧划破了思路。
纤云老远就看到子衹手上缠着绷带,蹦跶着过来凑近看道:“哟,子衹,一个饕貅就伤得这么严重啊。”
“嗯嗯,你这么想没多大问题。”
排名一公布时,楚霗第十三名,纤云第十一名。
纤云蹲在第一张灵力凝成的垂落的卷宗前良久,呆呆地看着那寥寥几个字良久,双黑色的滚圆的眼睛里,渲满了震惊与疑虑。
纤云直接冲子衹道:“你不是只降收了一只恶灵邪魔么!”
子衹一拍脑袋,一个含着浓烈表演性质的恍然道:“啊,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当时好像跳着跳着,一不小心跳进水里去了,然后这水一冲,我发生了什么全忘了。噢,对.....”她很有礼貌地询问道,“借问下我多少呀?”
楚霗真诚地倾佩道:“第六名,厉害厉害。”
子衹礼貌恭谦道:“谢谢你。”
纤云一抓毛发道:“不对啊,你不是说大概就只有一百多的恶灵邪魔么,可你这里是就降收了六十多将近七十啊,”她一扭头,漆黑的眼里闪烁着宛若漆油般的亮泽,“怎么回事?”
子衹表演般做了个恍然的动作:“啊呀,可能我忘记算天上的和水里的。”
还有地壳里的。
“........”
“咳,请大家肃静。秘境试炼时与大家对决的恶灵邪魔借由各样灵力所凝成,但实际上与真正的原型还离着三成的攻击力,所以请大家切勿自傲,也切勿自卑,同时,努力上进。望大家在这次的秘境试炼中有所收获,以上。”
稹毿长老一行行对着某张不知道是哪位位长老代笔写的稿子念完后,松一口气,立刻笑眯眯地自己支上了一句话:“还有啊,试炼里的逍遥雁是我召岀负责监视的,你们有谁发现了呀?”
前排有弟子立刻沸腾着开怼。
纤云对楚霗道:“啊呀呀,原来那只雁是稹爷爷的呀,怪不得那么灵活。”
稹毿长老估计是被怼的忙不过来了,咆哮道:“你们还打了我的雁子呢!打了我雁子的立刻出来,跟我走一趟!”
逍遥雁不算恶灵邪魔,但蔽了气息就有点考验眼力了。立刻有盘算着要去凑热闹的弟子也不管有没有打有没有注意到那只雁,立刻齐刷刷整整齐齐站作几排。
稹毿长老:“......”
稹毿长老:“行啊,咱们就去走啊!”
纤云和楚霗都是性情乖巧的好女孩,也知稹毿长老这是开玩笑,便没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