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楚霗就这样用肘子拐着纤云的胳膊稳稳当当牢牢固固地点着轻功,纤云一路唧唧歪歪骂骂咧咧,待只见柳荫堆幽,风飒林间,潺潺流水咽鸣琴,真是个,清幽无人宜打架的好去处!纤云臂上用上劲力,却被楚霗更加牢牢桎梏。只得叫道:“你作甚!”
楚霗好笑道:“我作甚?倒不如说说你作甚?”
纤云这次倒是没装傻,道:“是子衹她自己这样做,关我什么事?”
如果楚霗面前是其他人,那么楚霗绝对要揪着这个人的衣领吵上一回。
但对面的人是纤云。
她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昔日的故友。
亲手分裂了这段感情的人。
亲手扯着她,将她的头砸入狼狈泥泞里的人。
无法就揪着她的衣领进行一场争吵,对这个人,她提不起热情。
一不留神,楚霗蓦然感到胳膊上一空,忙反手一抓,抓实了一个东西,但却听到纤云的声音像叮叮当当聒耳的锣一样毫不吝啬地嘲讽道;“哈哈哈哈哈哈,南宫,你上当了!”
楚霗低头一看,抓住的是一个化装都还未的假人木偶。
楚霗拢了拢袖子,却是好整以暇的形态静静望着她,没有半点被耍的懊恼暴躁。
纤云一怔,正奇怪着,忽然啪的一声,摔倒在一片浮着灰的落叶里。
撞到树了也就罢了,也没被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凹树根绊倒狼狈。
纤云抓着土,吃力地起来。
然而不知为何有点反常的是,楚霗并没有过来。
没有过来调侃她,没有过来帮助她,没有过来再踩上那么一脚。
楚霗淡淡地看了一眼,拂袖便走。
纤云蓦地怔住了。
冰棱里有丝丝的冷气,密针一般浸入肌肤。
冷冷冰冰,应是纤云受惯了的态度。
她爬起来,拍拍手,整整衣裳,缄口不语,与楚霗背道驰行,起身就走。
但是不知为何,那凉凉的无形的东西,恍若凝聚成了一个冰块,硬塞在她心头难受。
纤云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老喜欢找子衹。
特别是飞升之后。
就像现在,在茫茫九州里找一个很能逃的人还是挺简单的。掠过泠泠的风,掠过滭弗的水,掠过润苍的草,从各样感官的混杂中捕捉一缕浅浅的幽香。一缕浅浅的幽香,她身上独有的异香,与天竺的伽南香有几分的相似,这也是浮世梦幻里一个形容缥缈的人唯一可辨的特征。落日的余晖在天边抹上一圈红晕。咿呀咿呀,是涟漪浅浅的清韵,在轻雾里悠悠回漾。
她看见了她。一叶轻舟,从两岸青山,一片淡烟暮霭中悠悠驶来。她正闲坐着,和那个不知哪来的小兔崽子说着笑。
她浅浅噙笑着,从她惺松的云鬓边,从她樱红的唇边。
温柔如若轻烟山色。
纤云持着刚折来的夹竹桃,立在一架石桥上。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折这枝花。夹竹桃并不是名贵的花,在路边很常见。只见浅白的花,泛着淡淡的粉,在青葱修枝里初绽,就像正凝着浅笑,含着别有韵味,是那样惑人,惑了双眼。
屋棠左盼盼右望了望,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这船好像逾开逾慢了?”
子衹道:“我去看一看。”
屋棠忙拉住了她的衣角,道:“师父,我想要和你一起去。”
子衹轻叹了一口气,抱住她:“乖。”
银针麻利地从袖间扎落。
子衹小心翼翼将麻醉的屋棠安顿好,提了裙子钻进篷里,收了放在屋棠原本身后的香盒。绕过沉睡的船夫,悠悠摇起竹桨。
青石板砌成的桥上,只余一株含着馨香的夹竹桃。
她摇着竹桨,竹编幂篱下垂落了棕灰色的青丝,小楫轻舟,立在水面清圆上。没有抬一点的头,没有分半点的目光给乘着云雾的白石桥。
纤云又重新现了身形,趴在栏杆上看小楫轻舟轻轻摇进缀着青苔的石桥阴影下,心里正纳闷着,只听后面一个清绝的声音含着浅笑笑道:“呀,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纤云不转过身去,摆弄着夹竹桃花枝嘲讽道:“哟,素问神妃娘娘向来是很节省法力的,怎么今日是一反常态呀?”
一株绿梅探出窗外来,凝着江南的春色,清新地缀在蒙胧的青砖古道里。
“神妃娘娘!”
小仙娥蹦蹦跳跳,雀跃地拍了拍子衹的肩。
纤云坐在茶楼的美人卧上,听到这里眯了眯眼。还神妃娘娘?啧啧,随便肩膀给人拍,还有没有点神妃的样子?
子衹礼貌地朝小仙娥点点头。
小仙娥朝子衹看了看,笑道:“神妃娘娘为何要披着幂篱呢?直接化个形不是更好吗?”
纤云用她神仙的听力只听子衹这么道:“节省法力。”
小、仙、娥.......
纤云把玩着茶盏,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念着。
谁知道她后来怎么碰到小仙娥和子衹的事这么多。
子衹捧着一把伞,躧步进来。
纤云爬在栏杆上心里激动地催促道:“看台上、看台上、看台上!”
可子衹就是没看台上,也没有订一间包间,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坐。
纤云把整个二楼全包了。而子衹也没有问楼上什么个情况。
纤云就这么趴在栏杆上,静静瞅着她。
然后,纤云就看到一个小仙娥,蹦跶着很欢快地跳到那位是台上女主角自己却浑然不知的道友身边去。
那天子衹心情一定很好,话比平常翻多了好几句。纤云想是她捕获了一只稀有的灵兽,得到一把极是精致的伞。那伞却是很好看,纤云用她那出奇灵敏的视觉瞧见,通体染着藕粉色,竟是对她难得的亮色,这样除红色外的亮色也就只有在天庭上少有的几次见面以及宴会上才能看见,伞骨的末端坠着一只只玲珑的银铃,伞面绣着一株很是烂漫栩栩如生的花枝。
且不说这把伞用材珍稀贵重,且设计优美,的确是值得让她心情开心的事。子衹甚至朝小仙娥调侃道:“这是把适合恋爱的伞,你看它那么小,仅仅只适合两个人撑。”
那是尊贵的神妃娘娘,素闻温柔平和却寡言的神妃娘娘对忽然某位仙子这样的健谈,这是一件很荣誉的事。小仙娥忙一声声道着是是。
哗啦哗啦,宛若琉璃珠清脆地落在染着天青色的瓷盘上,窗外下起了雨来。
这个季节总是多雨的。是那样清新的颜色,在雨中,这样葱绿的芭蕉,这样剔透的楼阁,宛若浸了水墨的勾勒,愈加清晰起来。小仙娥捂嘴道:“呀,下雨了。”
子衹轻轻把窗户关好,道:“你带伞了吗?”
纤云看到她们絮絮聊了一会,那个小仙娥持着一把伞挥手走了。
子衹单手托着伞静静听了会窗外的雨,浅浅的水光透过裁剪得当的窗纸照在她幂纱微敞下精致的脸庞下。那一方僻静的小角落,一条条的木块工整地砌在墙上,或许是在雨声的浸泡下,竟宛若经过了水墨淡淡地渲染。
她五官精致宛若水墨画,就这么惬静地阖着目,坐在那里,就像是经过了美玉细细雕琢的玉人儿一般。她睫毛很纤长,像是细笔蘸了墨汁一笔一笔细心地勾勒,这样闲静地阖着,有浅浅的阴影洒在那莹润的面庞上,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纤云静静地看了会儿,幽幽笑道:“呦,子衹,好久不见。”
子衹依旧这样阖着目,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好久不见。真是谢谢你公众场合这么尊重身份。”
纤云在对面坐下,凑近些笑道:“神妃娘娘也是客气。”
子衹轻轻抬起眼睫。
映入眼帘的是浅金色的眸色。
尽是这样,但她的眸子也实在美极了。就像是,腾着袅袅的轻雾的水面上,映着天边黄昏的烟霞。
纤云托腮道:“为什么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呢?”
“不都说了嘛,是练功所致的。”子衹唤来小二,要来一只干净的杯盏,捧起瓷茶壶沙沙斟了一盏茶。
白雾氤氲,纤云一吃,用了十二分的内力强行忍着没吐出来。
.......竟然是,这种又苦又涩又粗糙的竹叶粗茶。
纤云要怀疑子衹这是不是存心的,可是看她,那惬意享受的样子她死瞅着也实在看不出来是装的。
“不喜欢吃吗?”
纤云素来是喝惯了细茶的:“......你的品味,真的是无人能懂了。”
笑点低的子衹噗嗤被逗笑了,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面下雨了,”纤云托着腮悠悠道,“我没带伞,你能借我把伞吗?”
子衹身上刚好有两把伞。
一把常年带的旧伞,一把刚刚捕获的那把极精致的新伞。
子衹把旧伞留给自己,毫不犹豫将新伞借给了她。
只要是子衹的东西,到了纤云这就绝对没有“还”这个词。
不管什么。
包括那把,亲手收获的伞。
浅白的烟雾朦胧了苍茫的远黛。子衹微笑道:“请问我是用法力上来的吗?”
纤云在某个区域脑子一直转得很快。
听到这里,她的眸色沉了下来。
她绝不会相信。子衹的轻功怎么会这般炉火纯青的境界?
纤云扯出个僵硬的笑容,道:“那你之前在三顾镇呢?”
子衹诚实地道:“装备没带。”
“啊?”
“嗯,法器忘带了,只好赤手空拳这么打了。”
“.........”
纤云知道子衹记性不好。
就像,修道那会儿。
“噢,原来弟子宿舍是这么走的。”
“你离开你的宿舍不超过三个时辰,你就.......”
“怎么能说是三个时辰呢,我晌午去了藏书阁。”
“那好,你离开宿舍不超过七个时辰,你是怎么做到把它忘掉的......”
“噢,原来门派的花圃是这个位置。”
“等等,你只不过出差了两天吧.........”
“噢,原来我出差了。”
“.......”
纤云很佩服她:“你是怎么做到去做到出门在外还忘带法器的?”
子衹耸耸肩:“又不是专程去打戾貀,很容易忘的,”看着纤云道,“好啦,切入主题,有什么事情吗?”
纤云缄口不语。
子衹眯了眯一双桃花美眸,道:“打架?”
纤云仍不语。
子衹歪着脑袋看着她,缠着白布的纤指摆着数字,声音清清冷冷。
“三。”
“二。”
最后一声,一字还未道完。只见纤云几乎是猝不及防的朝子衹右肘砸岀一道暗器。上臂骨下面末端,与尺桡二骨上面一端结合之中间的尺神经沟,俗称“麻筋”,一旦被拿,导致手臂发麻,影响整个臂部活动能力。子衹旋即灵敏一闪。浅白的身影,恍若迷蒙了雪色的缥缈冬雾。趁这时,纤云足尖一点,稳当当接中一个软酥酥的东西。
纤云微微一笑,红唇微启,靠近玲珑精致的耳廓边正要喃喃着些什么。
然而,却听到竹桨摇过水面琅琅的声音。
那个人,玉立的身影,宛若缥缈了悠遥远黛的轻烟,幽闲地摇着苍青的竹桨,青丝垂落,宛若淡淡的墨,她微微侧过身,朝纤云浅浅的笑了一声:“公主殿下,在下可是没有答应陪您切磋的,恕不奉陪了。”
纤云当即下意识把怀里的东西一推,“珰”的一声像烟花般炸在石柱上,随即只听零零铛铛落在地上,一只玄黑的、镂成飞燕状的飞镖。
.......这不是我的暗器么。还真是擅长草船借箭啊。
镂成飞燕的飞镖在清浅的光线下闪烁着黑曜石般华丽的色泽。她看着那东西好一会儿,本想撒气的把它一脚踢掉,但不知怎地,竟轻轻将它捡起来。
不过,也是某货用过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神妃娘娘用法力也不吝啬呀。
纤云有些得意洋洋地这么想,就像发现了绝对的真理似的。
她眺着那叶渐渐消逝在绿水逶迤尽处的孤舟,摇桨的人。
宛若苍苍蒹葭里的野鹤孤鸿。
纤云和楚霗关系很好。
在最初的时候。
几乎是那样形影不离最好的朋友。
缀着垂垂绿萝与点点瓦菲的石门里,浅浅的阳光温和地洒了进来,两个女孩手牵手,相视而笑。只见面前深褐的方桌上,落着一根签的竹筒里正安静地压着一张铺平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