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高悬,浅浅的银光穿林透叶,洒在林间小路上。她徐徐地转了个身,望着漫天的星辰。月光泻下,为她玲珑的身姿镀了层银边。她眯了眯眼眸。
“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时候啊。”
她轻快一翻身,柳眉一挑,秋波犀利宛若疾风利刃直往一处扫。
这些畜生的窝,她是终于找到了,她今天是非踹了不可。
只见一林茂密阴森的竹荫里,轻轻烧起了星点的灯火。
还真是个荫蔽处。十几个的孩子,就这样被藏在了阴冷的山里。
她眯起了眸,宛若一弯紧弓,在燃着的怒火里散发着光亮。她抬起扎着护腕的手,呲呲拨起闪着银光的弩弓。
泠泠的风,嗖嗖穿过沙沙的竹林。只听一声狠戾的嗖嗖,如一卷疾风直穿过竹叶。
呲!
快的像不带任何一点征兆,刹那间,鲜血喷涌。
她利索收好弩弓,轻快地点着轻功,三两下直略过尸体,躲闪到门边,伴随着破旧的门吱呀转开一霎那,拨起羽箭直杀过去。
呲嚓!
她脚一踢,尸体直直倒在门后。喷涌的鲜血潦草地染在门上。
她曲着手腕一抹脸上的血。别过头,朝门里半染着灯光的空间里绽岀一抹柔柔的笑容。
温和的、刹那间能够令人安下心来的笑容。
月光洒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宛若清纯的百合花。
竹林宛若水墨画一般铺在她的身后。真是个姣冶俊俏的姑娘。青丝如墨,眉若弯柳,她一袭轻装渲染着淡淡的水色,宛若流云。月光浅浅地洒在她身上,她宛若秀丽出尘的水仙花。
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一开口,也是洋洋盈耳。
“不怕。”
清新似山泉流水,圆润似初春新雨。
方俍花了整整一个昼夜的时间安顿好那些孩子,事情完成了也不困,披着斗笠挂着剑悠哉悠哉地走到一家茶肆里。她生的俊俏,走在街上总惹一些不怀好意的看。小二乐哉乐哉地跑过来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方俍咯噔咯噔地敲着长桌,嘻嘻笑道:“一盏雀舌呢,有劳。”
说完,啪嗒把剑放在桌上。
那剑嗖嗖的闪着冷光。不老实的目光安分了不少。
小二应了一声,便忙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二咯噔咯噔跑过来道:“客官实在好意思,没有雀舌了,云雾茶您看行吗?”
方俍道:“什么雀舌,我要的不是一打酒吗?”
“啊是是,这就给客官赔罪,您且稍等。”
方俍拎着小黑釉壶,悠哉悠哉出了茶肆。找了个巷子便直躲闪了进去。
倒开酒壶,从中溜出一张小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刺杀邶瀛国国君。
远处灰色的烟,像是如洗的碧空上有人用细笔淡淡勾勒的一痕。
紧闭的门房,充斥着灰暗。
棠呆着一双水杏眼,周遭,灰色的烟袅袅腾腾。
戾貀灰色的影子,铺天盖地一般笼罩着她。
一人一兽,安静地对峙者。
时间回归到一炷香前。
一如既往的三顾镇。
稻田里倒映着一方方蓝天白云,颗颗葱绿的稻苗点缀其中,两相衬映,风光如画。
蜀中的农民披着棕丝编制的斗笠,一个个弯着腰,辛勤地耕作着;戴着荆钗布裙的巾帼们也不肯逊色,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大姑娘们踩着纺车织布,小姑娘们背着箩筐采茶。
悠远的歌声回荡在空阔的山谷中。草屋屋檐下,小女孩哒哒地瞪着腿,两条红绳子编成的麻花辫好似活泼的猫尾巴,小脑袋摇摇晃晃,如果不走近看,仿佛是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歌谣。
小女孩小小的手握着一支细细的笔,拖着腮,那支细笔正对着黛色的远山。
小女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只见白日正攀上了笔头,顿时,猛地想起了什么:“哎呀,是该去练一下竹镖了。”
青砖道上,有还在吃茶闲聊的坐客,然而,这时,茶桌却忽然一震一震。
杯里的茶,如碧海上突然的风涛,一漾一漾。
轰隆、轰隆。
长袍布衣的茶客们一愣:“唉?”
灰色的影子,倒映在青砖路上。
女孩早已拎着裙子兴冲冲地抱着画夹进门去了。
铅灰色的天空,乌云密布。
轰隆、轰隆。
仿佛大地在震动。
随后,紧接着,喊叫声、逃亡声如大风吹起的海浪,一层一层,一叠一叠,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一阵阵混乱的脚步声蜂拥而至。
女孩练竹镖练得专注,一开始也没甚在意,后来,渐渐的,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正想去推开门看个究竟,谁想,竟打不开。
女孩这下慌了,四下瞧了瞧,忙用墙角的木材堆成梯状,如往日一样翻到墙上去。
入眼的人山人海,喊叫声堆成一块。
而刚刚打不开的门,竟是被人群挤得。
女孩慌了,脑子转不过来,坐在墙上,呆若木鸡。
镇子人不算多,不多时,逃的逃,躲的躲,还有的,愣的愣。
传说中的戾貀显然不想把力气放在找人身上,因为,有个明显的愣在那里的。
等女孩回过神来,逃跑、跳墙、抛竹镖,皆无济于事。
时间回到现在。
一人一兽,安静地对峙着。
三秒钟后......
女孩:逃!
兽怔了一会儿,紧接着:追!
女孩出奇的机灵。
眼看着戾貀快要追上了,女孩急中生智,猛地一抛袖中的竹镖,乘戾兽一个不注意,哒哒地一跳,猛一推转角边的木柴堆,只见哗啦哗啦,顷刻间便已覆盖住戾貀。
女孩松了口气。
而这时,只见一团巨大灰黑色的影子夹裹着烦躁的气息包拢着她。
女孩一点一点转过头。
冷汗涔涔。
映入眼帘的,是戾貀巨大的影子。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那个人。
从徐徐散开的迷雾里,从蓦然安静的空气中。
忽然。
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嗒、嗒。”
不紧不慢。
“嗒。嗒。”
不急不躁。
这声音仿佛是自鸿蒙之中徐徐而来,从尘烟滚滚之中缓缓而出。
她迟疑地、缓缓抬起了双目。
在棠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笏头履。
一双红底白面的笏头履。
染着月色的布面上,淡淡的云纹恍若嬉戏的游鱼。
翘起的红底,恍若天边蒸腾的云霞。
一步一步,宛若莲花的开落,乘着一阵香风细粉,漫步腾云间。
宽大的衣袖滚着乌黑的襟边,竹编的幂篱垂着染白的轻纱。滚滚尘埃里,翩跹恍若朝夕的烟。
随着凌波微步,有缥缈的琴音扑面而来,重重的尘烟里,徐徐的琴音仿佛正拔云见雾。
折着褶纹的衣角如白梅的花瓣一般轻轻耷在笏头白履上。
乌黑的绦带,宛若江边的垂柳。
大片大片的白裙渲染着初雪的颜色,跟着飒飒的风,纱影拂动,幻如濯濯的月色倾泻而下。腾腾的香埃里,罗袂衣飘。
风姿绰约,恍若凝着薄雾春寒的桃花,恍若烟岚云岫里多姿清雅的幽客。
微风轻牵着垂落的绦带,翻涌的乌黑的布面上精致的丝线细细绣绘着山河日月。
腾腾袅袅的尘烟里,她一袭白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窈窈窕窕,恍若清癯的绿萼,恍若清逸幽雅的白梅。
忽然,一缕幽香扑进棠的鼻子里。
棠没由来感觉眉心上一阵温暖,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指。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指,勾着姣好的线条,严严实实包裹着白布。指尖点着一枚青葱色的桃叶,散发着浅金色的光。
她一只手施法,一只手抱着乌黑的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似那清幽静好的玉簪花,似那临水的芙蕖。
抬起的广袖,跟着轻风,摇曳如烟。
棠清楚地看见,在施法的左手上,有一截绯色的丝绫缠绕在雪白的中衣窄袖上,跟着飒飒的风,宛若悠游的红鲤。
不知什么时候,欲要攻击的戾貀已经停顿住了,巨大的身形倒映着那浅金色的光。
也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潜伏在暗处伺机待动的戾貀,都已七横八竖倒在地上。
忽然,只听那白衣女道士静静吐出了一个字。
“散。”
仅一字,宛若淹穆宓琴弦一颤,宛若山涧白露清一漾。
声音清甜好听的让棠不禁眨了眨眼睛。
瞬间,只见那一枚青葱色的桃叶连同顿住的倒在地上的戾貀一起,都碎成了千千万万细小的叶片,恍若漫天纷扬的细雪,恍若因风而起的垂杨,星星点点,纷纷扬扬,散在空中。
烟雾弥漫,玉立在那的那道芳影,风华绝代,她宛若笔挺清雅的檀栾,她宛若雍容的白茸。纱衣拂动,白色衣袂飘然如烟,恍若一株初绽的雪莲,清澈纯然。
叶片四散开来,只见交错巷陌里、青砖街道上,那千千万万细小的叶片顿时化作一棵棵郁郁葱葱的树木,微风拂过,绿波荡漾。枝叶疏影间,点缀青白的木兰花、木莲花或是忍冬花,清香馥郁。一霎时,原本尘烟弥漫的道路,已是添得和风清爽,绿意盎然。
江山胜处,此时已是酒卖斜阳时候。
白衣道士笼着袖,潇潇洒洒便要走。
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摆。
她微微侧身。
便有一股好闻的异香扑进棠的鼻子里。
道士眯了眯眸,轻轻矮下身,皓腕宛若风荷般麻利一翻转,缠着白布的手挑出三支烁着光的银针,往风池、大杼、合谷穴位上扎去。
道士垂了垂纤长的睫毛。
从她这个角度看,恍若鸿毛般的雪轻柔地吹落。
她道:“好些了吗?”
小姑娘不出声,点点头。
道士收了银针,拎过裙子就要走。
小姑娘这回急了,像个大团子似得直扑到人身后,张手抱住。
白衣道士一怔,樱唇微启,便只听身后有人忽然冷冷传来一句:“子衹。”
白衣道士身形一顿,缓缓转身。
又是一阵风,枝上翠绿的枝叶夹着青白的花瓣簌簌吹落。青砖道上三个女人,都是襟飘带舞。
子衹笼着白色的广袖,幂纱拂动,恍若汩汩的月华,她静而不语。
纤云看了看两旁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树木,冷笑道:“戾貀你都解决好啦?”
子衹微笑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纤云毫不客气道:“这不是我的工作吗?”
子衹顿了一顿,淡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那么你会信吗?我相信宽宏大量的祺缳公主是不会介意这个事的,何况这是帝尊的交待。”
纤云冷哼一声,不语。
楚霗于是朝纤云笑道:“刚刚我们看到一些因出逃而磕伤的农民百姓,不如先去帮忙疗伤?”
纤云现在很别扭,哼哼唧唧半天才准备离开。
纤云倒想走了,却只觉身边的人一顿。
纤云正要笑她,却只听一个可恶的、可憎的、亲恋的声音道。
“是这两位道长德高望重,修为高深,是她们除灭戾貀。只是这二位道长一向淡泊,不屑名利,所以先生请不要再折杀在下啦.......噢,对了,那二位道长留了话,树上的花果皆可入药,能防戾气的侵染,能医戾气的蚀害,捣碾外敷,煎煮内服,文火,熬上一炷香。皆采上一株便是。”
楚霗一听,忙回过头,然而空荡的道上,唯剩下朝她们不断行礼道谢的镇长。
纤云丧气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搓着手叨着好些客气的话,正要过去,却只觉一只力道不小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按。
纤云的眼眸圆溜溜的恍若一颗黝黑的葡萄嵌在上面,就是这么有些凉飕飕的刮着人,却也感觉亲切有趣,就像是朦朦胧胧反着迷糊。
楚霗微笑道:“哟,咱们不是淡泊名利的好道长吗?”
说罢朝老人家笑道:“老先生,就不要客气了,贫道担当不起。”说罢,手肘一拐,拎过纤云,点了轻功哒哒几下便走。
粉衣的小姑娘拎着裙子,哈哧哈哧迈着小短腿。只见一枝浅浅的玉兰花下,正立着那个人,嬛嬛静宓,当真是比玉兰花还要婷婷倭妥。她拢着袖子,闲闲地转过身来,眺见了小姑娘,朝她浅浅笑道:“有事吗?”
“.......”
衣衫轻拂,宛若天山雪莲剔透轻盈。
子衹扬起了个俏皮的笑容,抬起右手。
那只手随严严实实裹着白布,却很是修长清隽,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紧接着,手腕一翻。
“接着。”
她当即张手就抓。可就是这么一个生疏滑稽的方式,一颗包的方方正正的桂花糖正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手心里。
子衹拾了个花枝,上了山道,一面在地上探着一面同她说道:“放心,没毒。遇了那样的惊吓,你一个小姑娘会怎样好受,吃点糖,压压惊。”
很巧的是,她很喜欢吃桂花糖。
她握着桂花糖正要说句谢谢,一抬头正见子衹抖了抖衣袖,放出几只浅金的蝴蝶。感到她的目光,朝她扬起个清浅的笑容,问道:“你们常来这吗?”
她紧跟着上了山道,含着糖,点着头,咬音不清地答道:“劈柴。”
子衹缄默不语,踞下身,用缠着白布的手拂了拂地上成织的落叶,一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棠。”
棠清楚地看见,那个白色的背影顿了一下。
再一开口,却仍是那悠闲恬和的声嗓。
“单一字吗?贵姓?”
棠把弄着新采的小野花,道:“就一个字。我父母早逝,亲戚不理我,几乎一直是邻居照顾。我并不想从父母姓,棠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源见镇子上的一棵甘棠树。”
子衹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字,听到这句话,默不吭声地撒了土灰涂掉。她将刚才拂开落叶重新掩好,道:“小朋友?”
“啊?”
“有兴趣跟我一起修道吗?”
棠一愣。
子衹捡过花枝,起身:“不愿意,没关系。”
她没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如鼓点般愈来愈近,她顿时一怔,忙转过身来,猝不及防棠砰的一声便拜在了跟前。
棠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她的眼神炯炯有神,熠熠生辉。
就像是,流光溢彩的宝石揉碎后落在这一双杏花瓣样的眼眶里。
明亮的、生辉的。
明亮的.......
她静静凝眄着,持着花枝稳当当接过了那即将要下落的额头,道:“行行行,先别磕,先别磕,你真要和我修道吗?”顿了顿,她轻声道,“跟着我,可是要彻底戒了荤。”
棠道:“那是当然的呀,这有什么好犹豫?”
她踞下身,笑了:“小朋友,思虑再三?”
这时这样凑近了看,才发现,她的眸子,竟是异于常人的,浅浅的金色。
她的五官本就很立体,这样看,就像是从遥遥的异域来的神秘的法师一样。
棠道:“这有什么好思虑的,师父,我就是想拜你。”
她轻轻点了点棠的额头,浅笑道:“好。不过你好像有什么事情?”
棠道:“我自小无姓,独独只有名,望师父大人慈悲,乞赐个姓,也是正式跟了师父。”
子衹沉吟片刻。有徐徐的风,拂过满林锦翠,润苍的草木。只听她道:“棠,源是镇上的甘棠树。我见镇上的树大多是栽在屋前,不如就取屋姓,唤屋棠,屋谐无,也尊了你的心意。如何?”
屋棠细细念着,只觉别有一番的境意,于是欢喜道:“谢过师父!”
子衹浅浅一笑。持着花枝,信步朝前走去。
这是屋棠的手里已经有了一只飞镖。
一只飞镖。
樱花状,镂着樱花纹,是用宝石制成的,垂着鲜艳的流苏。
那一对樱花镖,就那样静静地安放手心里。
清凉,莹润,十分趁手。
一股亲切感像汩汩的溪流温和地涌进手心里。
就恍若,自己将这对樱花镖佩戴在身上、已经使用了很多载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