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棉接替了青杏的工作,青杏本人去了何处,倒是没有人提起来。
当值的第一天,青棉寅时三刻就侯在门边,等着五哥儿起床。
她之前从来没有这么早的起过,有些犯困,旁边的青竹梳着丫鬟头,她因着是太夫人处出来的丫鬟,各种赏赐也多些,手上的镯子,腰间的玉,头上的花,都看着精巧一些。此时还在掌灯,青棉在烛火下看着青竹的侧脸,只觉得青竹哪哪儿都好看,眉眼深邃,鼻梁也挺翘,嘴唇更是红艳艳的漂亮。不由的觉得看着她内心就欢喜起来。怪不得五哥儿这样喜欢她。
她跟着青竹等了两刻钟,天边隐约的亮起来,才听到内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等了半柱香,青竹见时辰到了,才拉了帘子轻声问:“哥儿醒了么?”
帘子后头传来轻声的应声,青竹便轻声的走了进去,青棉在后头端起一直温着的水。
天还灰蒙蒙的,顾远从床上坐起来。漱口,净面。青竹一丝不苟的伺候,接着又拿过衣服伺候着穿上。
顾远因为刚醒,神情并不如往日那样生疏,反而透露出一些柔和。青棉在一旁守着,也不敢多看,一直到青竹给顾远收拾妥当,梳了头,顾远才又开始透露出一些冷淡的气质来。青竹伺候顾远坐了,开始传早饭。
青棉的工作,是穿梭在小厨房和内房间送送吃食——实际上青杏不止干这个,四个丫鬟不分什么明确的分工的,只是她们觉得青棉太笨了,就只教她这一项事情。
青棉先是到小厨房去叫人把吃食端到顾远面前,桌子不大,每样吃的都只有一小碗,做的少又精,青棉掀开又接过托盘一样一样的把吃的端上桌。她细细的手指端着那白玉似的碗,青竹皱着眉头,生怕她那几根指头没抓稳,将碗摔了。
青棉自己倒是没觉得惊险,端端正正的端上了桌,每个碗都摆的很好看,还摆出了个漂亮的花样。青竹给他布菜,每一样都由小厮来福试吃一著,这阵势还是青棉第一次见,她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用余光盯来盯去。她想着,来福每样都吃了一口,会不会饿。这些东西好吃吗?
好不容易熬到顾远吃完,青棉收拾了桌子,便没什么事情了,青莲和青竹跟着顾远去给太夫人请安,她和青荷在院子里。
青棉退下后,就被安排着去吃饭。
青荷和她一班,丫头的食物也是专门做的,不是多么精细,但是好歹是干净可口的。青棉扒拉了两碗饭,才刚刚觉得有点饱腹,还想再添一碗,就看到青荷斯斯文文的放下筷子嗤笑,“饿死鬼投胎。”
青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就放下碗筷,跟着青荷洗了手净了面,就又要去哥儿门口当值。一般的三等丫鬟是进不了内室的,能够进内室贴身伺候的人也就三个婆子和大丫鬟,但是婆子们在顾远入学堂之后也就渐渐隐匿了开去,大多时间都是留给几个大丫头,还有贴身的两个小厮,来福和富贵。
从前青棉刚刚被买来的时候,本来就是荣姨娘当做大丫头教养的,礼教婆子教导过她一通,什么规矩她还是懂的,她并不会在规矩上面犯错,只是对于讨主子欢心这上头,确实顶顶的不如。她此时规规矩矩的跟在青荷后面,也不动作,仿佛不知道疲惫,她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让青荷嗤笑一声,说她装模作样给谁看。
趁着顾远去请安的时间,青荷带着青棉进屋里,指挥着她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擦了一遍,又换下床品。青荷把昨日净衣房送来的衣服叠好放在箱子里,就看着青棉忙忙碌碌。
青棉换了一盆水,青荷就坐在椅子上看她那老实巴交的模样,青棉一边擦,她就在一边指挥。阴阳怪气的挑着刺。
等到顾远请安回来了,青棉的背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汗。
青荷随口便让青棉去把水倒了,然后去院子里监督那些小丫头干活。青棉点头应了,就在顾远进屋之前退了出去。
中午传饭和傍晚的传饭是青棉,其余的时间她便在外院,但凡只要哥儿在院子里,她就十分清闲,就是哥儿要请安去的那段时间,她要做整个内室的卫生,若是哥儿不再,青荷还会赶着让她做事。
这样过了半月,青棉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院子里面的几个大丫鬟,并不愿意让顾五哥儿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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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都的夏季就让人觉得有些难熬。
青棉倒是不觉得,她平日里怕冷,热起来还能穿着长袖不出汗。倒是让丫鬟们都觉得稀奇。
往年最热的几天府里会往各个院子里散冰盆,小厨房里的一些味道大的东西也会全部撤到大厨房去,一直备着的姜汤会换成绿豆等解暑的东西。
就是夏季东西比较容易坏,剩下的食物有些多,青棉经常往小厨房跑,有时候觉得可惜,就多吃了些,最后不知道是把胃口撑大了还是怎么,吃的倒是越来越多。
于是院子里的人又多了一个笑谈,他们嘲笑青棉是饭桶。
这个称呼就算是青棉本人,都觉得有些重了,青棉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吃多了,但是她又十分容易饿,到了正餐的时候不吃饱,平常的时候她就会饿得心慌,尤其是夜里,她有时候会饿得睡不着。
青棉一下子陷入了窘境,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李婆子看她可怜劲儿,每日里就多给她塞两个馒头,饿得时候就拿出来啃着吃,这办法很好,一时间让青棉十分欢喜。她夜晚好不容易可以安心睡了。
想不到如此过了几日,又出了事情。
院里的布置是哥儿的内室在最左,外旁侧是丫鬟们的房间,在过去是厅,然后便是小书房,小书房后头是小厨房,当值的小厮的房间还要往后靠。
这一日顾远在小书房学习。
顾家拜师大家,前朝太傅的弟子胡谷耀,他的才情很高,但是又与常人不同。他的作业并不多见诗文和政事,而在古籍。有时又晦涩难懂。需要查阅书籍印证论据十天半月,他也并不着急,谁若是做完了,便随时交作业,若是没做完,便等到做完为止。
顾之卿倒是投其所好,前世便是苦了顾远和顾琉,他们两人每每都被这些题目弄得心力交瘁,如今顾远重来一世,心静了不少,却也难免为这事情头疼。
他在院子里闷了半月,天气炎热,蝉鸣如鼓,他莫名的烦躁,今日想着开窗通风四处去转转,便让青竹收了墨案。
这几日还不到最热的时候,冰还只散在太夫人屋子里,顾之玉倒是贪那盆冰去太夫人处撒娇,顾远只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他一出门,想着看看小厨房有没有什么解暑的东西,自己抬脚就走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见一个桃色的身影坐在小杌子上,一张小脸白玉似的,眼睛瞪大,腮帮子鼓鼓,手里还拿着拳头大的啃了一半的馒头。
顾远:……
跟在后面的青竹:……
青竹想着饭点也不曾克扣她的吃食,听青荷说她还每餐都是两大碗.
青竹开始搞不懂这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尴尬如同实质,顾远的脸上神色莫辩,青竹想找句话来将顾远哄走,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坐在杌子上的青棉好像才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馒头,费力的将嘴里的咽了下去,却因为没有细细嚼碎,噎的脸色涨红,憋出了一半的泪水。
她战战兢兢的给顾远磕头,嗡嗡的声音结巴道,“见、见过哥儿。”
顾远勾了勾嘴角,笑着道,“你在做什么?”
“吃、吃馒头……”
“哦,吃馒头,”顾远视线在她头顶乳白色的发旋上停留一下,“早饭没吃饱?”
“吃、吃饱了……”
“吃饱了还吃?”
“回哥儿,又、又饿了……”
这倒不是重点,顾远恶趣味的勾起嘴角,蹲了下来。
他蹲下来也比青棉高上不少,他轻轻的勾起青棉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顾远她靠的十分的近,顾远终于完整的看到了这张脸。巴掌大的脸,滚圆的双眼,细挺的鼻子,鼻头偏圆,嘴又很小,十分弱气,此时因为恐惧惊慌,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这是很好看的一张脸。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她还要幼小些,一张脸还没有这么瘦削,眼睛上面缠着一层纱布,留下一张唇形姣好的小嘴,她由嬷嬷带着磕头,安安静静的见了他,然后一晃就过了三年。
她痴痴愣愣的样子有些懵懂,好像并不善于面对这种状况,也不敢动,尖尖的下巴被捏出一个粉色的圈。
青棉想,他的睫毛真长,长的好像一面小扇,他的长相并不是刚刚正正的,也不偏向御都的那些高大的男人的粗犷,他面相有着江南公子的多情潇洒,也带着御都男儿的深邃刚毅。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渡春风。
青棉想,他若是到澧水去泛舟,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小娘子争相来看他。请他泛舟喝酒,还不收他酒钱。
顾远亲昵的摩擦了一下她的唇,她唇角的馒头碎屑被他温柔的擦去。
“青棉,这馒头,你是从哪里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