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五公子的性情是十分好相与的,也不曾传出什么苛责下人的这种事情。第二日照例请安的时候夫人就问了一句怎么还请了大夫的事情。顾远只是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言,显然不怎么愿意提起。
众人本打算揭过这个话题,倒是二哥儿顾琉嗤笑了一句,说是五哥儿对院里丫头看重。
先前是青竹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又多了个请大夫的小丫鬟。
顾琉最近对所有人都是一副长刺的模样,因着三哥儿下月要去礼部参加春闱。二哥儿最近脾气都不大好,他去年秋闱落了选,被父亲责罚一通后,最近更是反反复复的拿出来和三哥儿比,比不过就算了,就当顾之卿是嫡子,没人能盖过他的风头,偏偏还有人拿他和顾远比。这便让顾琉十分厌恶。
顾远并不接话,他垂着眉眼喝了一口茶。
太夫人在首位皱了皱眉,难得的训斥道,“他院中的事情,你多什么嘴?难不成病了痛了还不让请大夫?你这是什么歪理?”
顾琉笑嘻嘻的冲太夫人道:“太夫人莫气,琉儿就多句嘴。”
顺姨娘在旁边捏捏帕子,见顾琉这幅样子,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骂一顿才好,但是好歹太夫人也没生气,一众人就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顾琉这几个月都在认真读书,老实到了开春,也忍不住了,约了几个御都的公子哥儿出去玩,离了太夫人的大院后就跑没了影子。三哥儿顾之卿也看了一个冬天的书,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出门后跟顾远打了个招呼,他身边跟着顾之玉,是嫡出的四姐儿。
她向来十分不喜欢顾远,此时照面,招呼都不打,转身便走。
顾远看着他们的背影,也转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中午时顾远去先生处交了上次的作业,先生格外满意,留他吃了点茶,他下午又约了琮元府的三哥儿去楼里下了会儿棋,等到天色暗了才回去。
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路上也是湿漉漉的,回暖的时候有几日受冻。所以青竹给他备了手捂,他正和来福说着话,接过后看了一眼青竹,笑着道,“青竹有心了。”
青竹被他笑的红了脸,一脸春情,格外的娇俏动人。
顾远笑着看一眼她红润饱满的脸庞,脑海里闪过一张瘦瘦尖尖的脸。
昨日大夫说的话他还记着,说什么从小身子亏虚,要仔细调理,不能再受冻了,并且已经落下了病根,还说什么体寒的很,捡回来了一条命不护着怕是活不了多久之类的话。当晚青棉就又发了烧,喝了药后昏睡过去。
顾远回到院里,问了句青棉,旁边一个三等丫鬟叫小桃,昨夜里看顾了青棉一晚,此时来报告顾远,说青棉已经醒了。
顾远进屋的时候青棉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她见顾远进来了,想要起来,顾远也不制止,看着她战战兢兢的下地,又磕头又下跪的模样。
顾远没带其他人,青竹也没带,他让人守在门外,门被关上,青棉端着碗坐在床上,脸上是一贯的困惑的表情。
她好像又瘦了一点,头发没有梳起来。顾远发现她的头发虽然色泽不好,但是却格外的细软,披散在肩头,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狸猫。
“好些了么?”
顾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他坐到小几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奴婢好多了。”青棉其实觉得浑身都难受,但是她不敢说,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爷的体恤,奴婢知错了。”
她说的知错,是知道错了,却并不知道错在何处。
但是从来没人告诉她错在何处,她到府里三年,只知道错了就要罚,她也受着,刚开始还会想弄明白错在哪里,后来多了,也弄不明白。就安安心心的受罚。
她这幅样子倒是不像是作假,顾远大概知晓了这个人是真的痴傻,于是只是喝了一口茶,又问她:“你与青杏关系并不好,是也不是?”
她听着顾远的声音不算发怒,才似懂非懂的回答:“回哥儿,奴婢和青杏姐姐确实不熟识。”
“青竹罚过你跪?”
“回哥儿,青竹姐姐当时难受,大家哄她开心,进屋去看绣帕了,没人让起来,是奴婢自个儿不敢动的。”
顾远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些把戏他还是知道的,便也不提这事儿。又问她,“你是哪里人?怎么来的?”
“奴婢是澧水人,当初家里没落,跟着家父北上投奔伯父,但是路途多舛,幺弟病重,便卖了奴婢进府。”
“多少银子?”
“五两银子。”
“哦?平常人家不过二两碎银,你怕不是在说谎?”
“回五哥儿,当时荣姨娘签的是生死契。确实是五两银子。”青棉对自己的记忆十分自信。
顾远被她逗笑了,“你是说当年你签了契,所以就算是我昨夜让你跪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毕竟你的命都是我的,那你怎么不早说?白花了我这么多心思治你的病。”
青棉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了想,觉得顾远说的也有道理,本来觉得顾远可怕的念头转变了,又觉得顾远真是个天大的好人。
“罢了,既然是治好了病,以后你自个儿小心着,你这条命都是我救下来的,若是伤着碰着,又要请大夫,你可真是对不住本公子了。”
青棉点点头,冲着顾远保证道,“奴婢记住了。”
“你暂时养着吧,若是以往有什么,直接来跟我说就是。等你病好了,再来伺候吧。”
顾远随口说了句,便对这个丫鬟没了什么兴趣。
她实在是中规中矩,虽然长了一副好相貌,但是从来不会显出来,一副病弱的模样,顾远都觉得她活不长。他前世的所有记忆里面,都没有这个丫鬟,可能她在那个没有炭火的夜里被冻死了也说不定。
想着,顾远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了让她起来,青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小小的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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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棉当初养病的时候,一直是自己窝着,有药就吃一顿,没药就自己熬着,饿了就去吃饭,不饿就窝在火炉边烤火。所以她感觉都是靠着年轻生生的吊着一口气的,此时顾远跟她说了这样的话,倒是让她对自己的身子上了心。
她现在在前院,病了都是有人看着的,比当时的养病环境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还有个丫鬟专门给她送饭端药。
那个丫鬟叫做小桃,比青棉要小上两岁,模样却比青棉结实,已经和青棉一般高了。她来院里不久,接了这么个活,便每日也不去洒扫了,就每天窝在青棉房里偷懒。
但是小桃大概是看不上青棉的,对青棉也没什么客气话,青棉也不会找她说话,就是屋子里面多了个人,让她有些不习惯。
这样过了三天,她可以把绷带拆下来了。她房间只有一个小窗户,那天天气不错,她就搬了个小凳子,拿着一面小镜子,坐在那里仔细的看着自己的伤口。
小桃在旁边吃瓜子,看到她的样子嗤笑一声,“你这小心劲儿,在意自己破没破相?”
青棉并不生气,小桃对她冷潮热讽惯了,她真的以为小桃说话就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语调,便笑了笑,转头对小桃说,“我想看伤口有没有长好。”
小桃只觉得一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冷哼一声。但是青棉坐着的那个角度刚好被阳光笼罩起来,青棉的脸瘦小,但是五官精致非常,她皮肤又十分的白,好像在阳光下是透明的一样,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光影里的边缘虚晃,就像一个漂亮的虚影。
小桃一怔,才发现自己看她看呆了,登时脸红着骂道,“昨日我都告诉你快好了,你今日还在看,是故意做给我看不成!现在天气还凉着,你坐在窗前吹风是干什么?!是想晚点好再让我伺候你么!”
青棉十分疑惑,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惹了她,便不接话,转过脸去,也不敢再照镜子了,把镜子和凳子收了。老老实实的躺上了床。
之后的日子她十分按时的吃药和吃饭,并且很小心自己的伤口,每天换药的时候,自己都扒拉着绷带,注意着结痂的伤口什么时候好。有一回小桃没给她端药过来,她自己还怯生生的去催了一次。虽然又被小桃骂着没有富贵命还有个富贵身子。但是她也并不在意。
等到春末,三哥儿春闱结束后,她已经恢复了精神。本来青棉想着自己可以去伺候了,结果顾远看了看她没几两肉的小脸,觉得心里膈应,又是让她在屋子里再养了半个月。
等到她再次站到顾远面前,天都已经暖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