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里,日子越发的冷。冬日里没什么太多的活动,五哥儿除了去学堂之外,日常就请安的时候出出门。他不似其他哥儿那般闹腾,十分喜净。自从三年前荣姨娘去了后,五哥儿就养在大夫人那里,前两年也并不怎么出门,只是今年九月入学堂后,出门的日子才多起来。
这一日,青竹整理着太夫人送来的打赏,刚刚分类让人拿下去,就远远的见青莲撑着伞护着五哥儿走来。
青竹迎上去笑着,“哥儿回来了,这雪说下就下,这天冷得厉害。”
顾远略勾出一个笑容,也没有说什么,青竹愣了下,见顾远越过她往屋里走,一时间也跟着往里走。
顾远进了屋,青莲拉上帘子,给顾远解下披风,褪去了一席风雪的冷气,屋子里暖烘烘的。青杏给顾远奉了一杯茶,顾远冷着面色,看起来心情不佳。青杏也一时摸不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青莲。青莲刚想开口,就听顾远将桌子上的茶水猛地一推,吓得在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大吃一惊。
她们跟着顾远这么久,还从没见远儿哥发这么大的火。
“都出去!”顾远大呵一声,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青竹拉过青荷问清了怎么回事。
青荷说着眼睛也红了,“还能是什么事,青竹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儿和三哥儿今年去乡试,太夫人就不让五哥儿去了,说是让五哥儿再等三年……”
“这是如何?”
“还能如何……二哥儿学问不好,肯定是中不上的,就三哥儿学问好,他们若是被五哥儿压了一筹,咱们哥儿还这么小,老师都夸哥儿学问好,你想,若是三哥儿没中,五哥儿中了……”
“嘘……”青莲连忙捂住青荷的嘴,“这事儿你也敢挂在嘴上,太夫人只是说五哥儿年纪小,让他学扎实些,等到有把握了再去,你这般说是要挑拨什么?这样编排主子!小心掌嘴!”
青荷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但是也不敢放肆,低着头出去了。
青竹在一边也欲言又止,和青莲对视一眼,两人叹口气,不说话了。
之后的房门锁了一天,五哥儿连晚饭都没有用,无论怎么劝都不开门。
几个丫鬟婆子急的团团转,好歹傍晚时劝顾远喝了两口肉汤,又被赶了出去。青竹几个没办法,只能等着顾远房中安静了,想着顾远可能睡下了,便才早早的熄灯。
这个插曲导致傍晚剩下的饭不但有中午剩的,还有晚上剩下的,青青红红的混在一起,青棉吃了个饱,摸着肚子。今天她难得的吃到了肉,此时肚子里暖烘烘的。她窝在被子里。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吃多了还是她的胃太脆弱,平时只吃粗面冷物,一时贪嘴吃了荤腥,便胃疼了起来。
屋子里面又冷,她又疼,捂着肚子皱着眉头,直到半夜,她实在忍不住,爬起来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才慢吞吞的摸黑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茅房她是不能进的,她去了会被婆子们骂,所以她不得不走远路。
等她折腾到大半夜,冷汗已经浸湿了背部,她只觉得眼花腿软,好不容易摸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摸到后院,就突然被人捂住嘴,一把刀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四处黑灯瞎火,青棉倒是没觉得害怕,她觉得有点冷,这人的手冰凉冰凉的,在她脸上跟冰块似的,她虽然被捂住嘴,但是明显的打了个寒颤,牙齿打颤。身后那黑衣人一开始以为她是害怕,可是这个孩子害怕的时间太长了,后来才发现她是冷的。
黑衣人打量了一下她细细的脖子和消瘦的肩膀,一时间有些无语,头稍微侧了一下,看向旁边的人,却看到旁边那人稍微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人是留下了,突发奇想多了句嘴,问了问话。
“你是谁?”黑衣人的声音冷冷的。
青棉呜呜了两声,声音细细的,就像一只被提在手里的猫。
“我放开你,你不准叫。”黑衣人说。
青棉想了想,点点头。
于是冰冷的手挪开了,青棉细细的抽了抽鼻涕,也不敢动,因为尖尖的刀还抵在她脖子上。
“你是谁?”黑衣人问。
“我是府上的丫鬟。”青棉把声音放得很低,十分配合。
黑衣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茅房。”青棉说。
黑衣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呢?”青棉又问。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刀还是没有挪开,“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哦。”青棉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你不怕吗?”黑衣人问。
青棉想了想,“你要杀了我吗?”
脖子上的刀收了回去,青棉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摸了摸脖子,转身看了看,发现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四周黑漆漆的,又有点空荡荡的。
青棉又等了等,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风吹过来,带走她身上的热度,她打了个哆嗦,方才快速的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等她离开了之后,黑暗中显出两个人的身影。
“这个丫头挺有意思的,是你院子里的人?”那个黑衣人笑盈盈的问。他身边的人没有回话,只是转身,身形一晃,也朝院子里略去。黑衣人摸摸鼻子,只是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藏进了黑暗里。
青棉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回到房间之后,又哆哆嗦嗦的裹在被子里。她太累了,又困,故而很快睡了。等她第二天起来,果不其然又染了风寒。
她自己在心里认真的告诫了自己一回,告诉自己以后可能不能再吃那么多了,以后也不能贪嘴。便又恢复了半月前的养病过程。
只是这回又十分冷,她不敢去拿碳,她在屋子里不但没有好,还越发严重了起来。
等到青棉高烧了两日,昏昏沉沉的,发现又几日不见她人影的李婆子寻过来,才发现她这个作死的丫头又病了。
等问清楚缘由,她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半天只说肉好吃,吃坏了肚子。李婆子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托关系给她找了一副药来。好歹是吊了她一条贱命。只是这回拿药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青竹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这个妹妹可怜。青杏的嘴巴就不饶人,说的难听了些,骂骂咧咧的说这个死丫头怎么金贵还冻病了,把她上次偷碳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青棉本来存在感就低,李婆子只说怕病死了晦气,讨药回来之后也说不知道救不救得活,死马当活马医,青杏想着若是那人死了也不好,便也不再说话,倒是哥儿第二天消气了,吃了些东西,院子里的人也就不再计较她这个丫鬟的事情。
李婆子把药扔过去就不管了,还是那两个经常跟青棉一起吃饭的长工觉得青棉可怜,每天吃过饭来看看青棉,顺便给她熬个药,送点吃的。但是她都这样子了,碳还是给了她,反正这种粗碳也不用在公子房里,每年堆着其实也都是陈碳,烧出来还有些烟味,院子里的人也不用,说她偷碳,大概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私底下难免说她可怜,偏偏又是个傻的,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别人。
青棉硬是靠这点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和时不时送来的一点残羹冷炙,捡回来了一条命。一直熬到了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