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南京城中另一边的锦衣卫衙门,仍旧是灯火通明,堂下人来人往,却是大都肃然。
正堂中,阴鸷的许显纯面沉似水,衙署中其他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唯有下首坐着的一个华服男子,饮着茶,面色轻佻;男子身上的飞鱼服簇新,还有折痕,像是经久不穿的样子。
“灵璧侯,不知有何指教?”许显纯耐着性子,看着悠闲的汤国祚,沉声说道;他一早入城,带着十几位亲随,直奔锦衣卫衙署,亮出腰牌后,城内的几个千户匆匆赶来,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但就是这稀松垮塌的样子,估计是派不上大用了,正当他准备点校人马时,这汤和后人灵璧侯竟然冒了出来。
“许指挥使何出此言?”三旬出头的汤国祚闻言放下茶盅,正色道:“本侯也是锦衣卫自家人,恰逢大人来南京,赶紧过来帐前效力!”若不是眼珠流转,旁人倒是会被那诚恳的语气所触动。
他祖上是开国大将汤和,于明太祖洪武十一年进爵信国公,获赐世袭诰券,但在信国公死后,因其子、孙、曾孙三代均早逝,无法袭爵,故汤氏子孙至明英宗时失爵,明世宗时,续封汤和的五世孙汤绍宗为灵璧侯,允许世袭,传至他已是第五代灵璧侯了。
因为汤家祖上曾任过锦衣卫指挥使,这汤国祚又有锦衣卫的职务在身,许显纯倒是不好直言送客,一时又是无言,只是双眼微眯,不知心中何想。
“报!”门外一个百户拱手行礼道:“遵大人令,南京锦衣卫小旗以上校尉,已在衙署院内等候差遣!”
许显纯对那百户点点头,起身对汤国祚说道:“那就请灵璧侯随我一道,点校一番罢。”说完,微微示意,然后径自步出正堂,汤国祚也好整以暇的起身,悠然跟着出门。
及至走到院中,候着的稀稀疏疏、歪歪斜斜的一众锦衣卫校尉,赶紧五花八门的给梁慈见礼。
“参见指挥使大人!”
“许大人好!”
“小的见过大人!”
久在皇帝身旁出入京营,许显纯自然是对这群松散的校尉没什么好脸色,吩咐道:“点验罢。”
“是!”几个千户,在许显纯亲随的监视下,开始点校,他只在旁边冷眼看着,一时倒很有些鸡飞狗跳的模样。
一盏茶的功夫,哄闹声渐渐平息,想必是已经点校完毕,火光中下三个千户面色讪讪,亲随走进,低声回禀道:“大人,实到小旗一百二十七。”
许显纯冷哼一声,脸色愈发难看,三个千户,按照编制小旗有三百,不过卫所颓废,锦衣卫也不能例外,但是连半数小旗都没有,那普通力士岂不是缺的更严重!?这还是金陵这等“膏腴之地”!
“召集旗中部下,在衙署中汇合,随时听候差遣。”新晋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不容置疑。
“是!”
“遵命,大人!”
经过一番点校,一众人也是严肃了不少,回应声稍稍齐整了些,却仍是有不少人瞅了瞅这已经暗沉的天色,微微犯难,不知麾下的那些货,这等时候去哪里了。
暗影中,灵璧侯汤国祚脸色阴晴不定,似有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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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兵部衙门。
“魏尚书到!”随着门前属吏一声,魏养蒙和梁慈再次一同走入属衙正堂,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响起,放眼看去,全是绯红,胸口有绣老虎、豹子的,不一而足,纷纷起来行礼。
“参见魏大人!”
“见过尚书大人。”
“魏大人好。”
那些武将也没有什么威武的行状,各种称呼都有,若是细细官产,不少还带着酒气,魏养蒙也是只是颔首回礼。
杨肇基一身戎装,腰中佩剑和身上的软甲,显得尤为扎眼,看到这热闹的场面,油腻的武官,哪有一点精锐的样子,怕都是些官油子,不禁暗暗皱眉。
一阵喧嚣之后,魏养蒙在中间主位坐定,摆手示意众人坐下,指了下旁边的梁慈,然后说道:“这是原四卫营指挥梁将军,近日平定山东教匪有功,奉皇上旨意,赴南京任职,督察南京大营兵事,掌军纪、发饷、点验事......”
哗!
话音未落,堂中一片哗然,更有那面色激动的就要站起来说话,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但不管如何,大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大营的主将魏国公方才北上面圣,还未返程,就有什么劳什子“督察”赴任了?!
“今后南京营就要仪仗梁将军了,”魏养蒙倒是不动声色,说完向梁慈拱手一礼,竟是没有再说话。
这是把烫手的活计交到自己手里了,南京守备之职一向由勋贵担当,这几任更是全在魏国公徐家传承,营中将校更是由徐家一手提拔,天高皇帝远,不少将士说是徐家的私兵家将也不为过了,突然大大掺了一把沙子,这可想而知这个旨意的反弹了。
“魏大人,魏国公世代忠良,劳苦功高,镇守南京多年,这旨意可曾确认?”一满脸络腮的武将,满脸涨红,大声道,看那袍子倒是个豹子,四品武将的补子,是个游击。
“是啊!”
“这南京大营之事,可不能轻忽?!”
“魏国公,前些日子才去面见皇帝,现在还没有回来,可是为奸臣所害!”看到众人应和,站起来的武将,脸更红了,大声道:“魏国公在哪?我等要见魏国公!”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众人都是武将,对这声响还是敏感,不禁侧目,更有紧张的,已经弹开,离开座椅,哐啷响成一片
“王雷,你这目无君上的逆贼,口口声声说是魏国公,这南京可是徐家天下,这南京营可是他徐文爵的私兵!”一面色白皙,却稍显阴沉的青年,手中剑,插在先前说话的武将心口,虽是手颤动不已,却是声色俱厉。
唰!
抽出利剑,也不顾上面的血污,挥剑入鞘,转身向上首行礼道:“魏大人、梁将军,卑职李弘济,谨遵皇帝旨意,请两位大人示下!”
砰!
那唤做王雷的武将,略显庞大的身躯,直挺挺的倒下,浓厚的血腥味溢满官厅,一时间竟是前所未有的肃静。
堂中其他武将面面相觑,终究是压抑住心中的震惊和愤懑,但看看自家是孤身一人,那劳什子督察的亲兵也已经手按在兵刃上,一时间却是无人说话,官厅外的蝉鸣声声可闻。
魏养蒙双眼大睁,胸口起伏不定,显得惊惧不已;梁慈眉头紧皱,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弘济,这开国岐阳王李文忠的后人,这个时候来这一出,到底意欲何为?
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梁慈不再谦让,肃声下令道:“各位就暂时在兵部衙署中候命,令亲卫召集麾下士卒校尉,一个时辰后,陪本将一同去校场观兵!”
“是!”
“遵令!”
一时间众将的亲随陆续出衙,骑上马,扬鞭往大营中驰去;而衙署门外,眼见家主有进没出,一个个长随模样打扮的汉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街道。
长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