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一轮新月挂上树梢。
已经下值快一个时辰了,南直隶这边天高地远,寻常时节文武官员更是放松,一副文恬武嬉模样,但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各处府衙却是人影憧憧,下吏穿梭不止,难得一派繁忙的景象。
兵部正堂中,烛火燃起,尚书魏大人已经离去,只剩梁慈和一众将校在,下首将校一个个努力正襟危坐,时间久了却也是难受,却又不敢随意走动和交谈,毕竟上首坐着新任的南京营督察,四周还有百十精悍的亲卫在侧,只眼神交错。
梁慈也没有和一众南京营将校寒暄,将南京营的册子从后间的库房中调出后,便沉着脸仔细的看了起来,越看越是皱眉;南京营十二万人的编制,从皇帝整训京营后,就慢慢的开始减少,不是逃兵就是病殁,现今竟然在册缩减到不足五万!其中有多少可用之兵?
看那出操的记录也是敷衍了事,有几分战力真是未可知,他轻轻摇头,底下众将校有留意新到的钦差督察,心头不由一紧,就担心这北边来的蛮子生事。
“——报!”
伴着急匆匆的脚步,略显紧张的喊声,由堂外的亲兵传来:“梁将军!南京营哗变了!”
来了!
梁慈虎目一睁,长身直立而起,众人也是纷纷侧目,跟着站了起来,不少还面露惊慌。
面容紧绷,方脸将军环视了堂中一圈,沉声吩咐道:“各位亲卫都在附近,且随本将一同去大营中!”
又转而嘱咐身旁亲兵:“快去通知魏大人!”
“是!”
“得令!”
军令如山,营情似火,厅中众人不管作何想,也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随着梁慈往外走去,不过片刻,呼喝声便响彻衙署。
又不过盏茶功夫,在兵部衙署门前汇合了有五百之数兵士之后,梁慈翻身上马,方才走出大门,还没有到大营,已看到城中有烟火冒起,哭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目之所及,都是慌张逃散的人群,原本很是繁花似锦的金陵城,瞬间便成了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也就南京兵部衙署门前的军阵显得稍稍齐整,镇定。
“出发!”
“虎!”
犹如一条火龙,数百步骑组成的军阵,在暗夜中,举着火把缓缓行进,原本有些慌乱的街道似乎安静了下来,惊惶的人群也赶忙避开。
嗖!
唏律律!
突然,暗夜中响起刺破空气的声响,梁慈心中一惊,心有所感,微微侧身,一只飞箭,已经射中所骑战马,马儿吃痛惊起,扬起前蹄,将马上的他拱得极高,煞是骇人。
“将军!”
“督察!”
随行众人大惊,亲卫纷纷上前就要用身体接住主将,好在梁慈终究是常年征战,又正值壮年,马上功夫没有落下,只见他在马上腰身一收,一手轻推马背,从上面翻落在人群中,被亲卫接住。
见将主没有大碍,满脸愤然和杀意的亲信校尉,就要派人去检索刺客,却被梁慈拉住,他喘息片刻,随即扬声道:“无需惊慌,本将无事!去大营!”
原本有些慌乱的队伍闻言方才平息下来,但见众人虽是愕然,不过也听命行事,又低声对身旁校尉说道说道:“你去找许显纯,让他去府衙命人维持市面,然后去把魏国公府看住。”
说罢,还看了另一侧一位隐藏在衣甲中的亲卫一眼,那略显臃肿的“亲卫”,此时似乎在发抖,而在火光中的另一侧,临淮侯李弘济面上涌上一阵失望,随即又是潮红一片,却是无人看见。
眼前这些事端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魏国公府了,营中哗变,还有刺客,说罢梁慈不再停留,直接带着众人往大营中赶去,嘚嘚的马蹄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响起,而几个隐匿在街巷暗处的黑影,也随即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等到梁慈领着众将赶到大营,辕门、校场已经是一片狼藉,还有失火,救火的,更有那营头来寻主将的,场面混乱不堪。
“在校场中央立旗搭台,本将在上等候诸将,将麾下将士还在营中的召集过来点校;关闭营门!”
“遵令!”众将也知道事态紧急,纷纷领命,匆匆而去;梁慈的亲卫则开始指挥关闭营门,搭造木台。
此时城中的烟火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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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金陵城中的另一处,许显纯看着慌乱不堪的魏国公府,微微皱眉,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哪有一点天下第一武勋世家的样子?
在安排城中衙役维持街面秩序后,他领着三百锦衣卫,直奔魏国公府。
想象中的负隅顽抗,龙潭虎穴没有见识到,哭喊声,叫骂声倒是不少,更有府中下人趁乱偷拿东西的,被锦衣卫撞上,一顿拳打脚踢后,落荒而逃。
“去叫门!就说锦衣卫指挥使上门拜访!”
“是!都堂!”
喊声刚落下,院里又是一阵哭声,惨叫声传出,许显纯心中暗暗鄙夷。
也不怪院中无措,家主老爷不在,府中精锐家将亲兵也是不在,剩下的还被召进大营中点校,这满屋子的家眷下人,听闻魏国公不好的消息,又逢城中乱起,哪里镇定的下来?
咯吱!
久未开启的朱红大门,缓缓洞开,一肥胖的青年男子,带着哭腔,踉跄走出,口中喊道:“在下魏国公府徐扬峥,见过都堂大人!”青年双腿都站站发抖,旁边站着的,像是武将的汉子倒是还算镇定,也拱手行礼。
倒是与所查不差,这种废物哪里能策划哗变,许显纯心中一沉,也是拱手行礼道:“在下许显纯,见过魏国公世子;这次来是想告诉世子,稍安勿躁,魏国公无恙。”
听说魏国公无事,世子和旁边的家将方才抬起头,面上慌张稍减。
许显纯继续说道:“这两日城中不靖,还请世子紧守门户才好。”
“当然,当然!”听说父亲无事,锦衣卫上门也不是捉拿自己,世子忙不迭应道:“不知指挥使大人是否有空进府中稍坐片刻?”肥胖青年缓过神来,一向纯熟的应酬手段随即而来。
“改日必当拜访!”
见安抚好魏国公府,又排除其暗中操弄的嫌疑,许显纯也不打算久留,又深深看了了一眼世子,拱手告辞。
留下一队人马监视之后,调转马头,往城门而去,此时大营应当无虞,最要紧的除了大营,就是城门了。
“来人,将这份名单给梁将军送过去!”马上的许显纯舔了舔嘴唇,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书,紧随在后的亲卫赶忙驱马上前接过,而后拱手告退,往城中大营的方向而去。
驾!
留言四起,将主不在,这些被动了好处的南直隶的魑魅魍魉们,果然都跳了出来!正好!
马上的白面中年显出一抹狠厉,策马而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金陵城,夜色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