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炀向那群俘虏赶过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他们的队列中。
“都给劳资乖乖跟紧点,别给劳资耍甚么花样!要不然……”领头的那一个壮汉大声吼道,朝后面望一眼,捻了捻手中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那里面装的便是幽渡碎魂散,他喊道,“听到没?!”
“……”
“听到你个鬼!你一条狗而已,也不瞧瞧自己家主子长甚么样?”
“就是!那冥教教主殷非辞,不就是当年的降罹至尊么?可笑,自诩为降妖除魔之降,呵,当我们云涯清肆门中人三岁痴儿么?依我看来,却是罹从天降之降!”
“闭嘴,猢狲,你个孬种东西!”那壮汉骤然破口大骂道,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劳资这就扔你们去斗兽场,那只饕餮正饿着呢,你们这么多人过去,正好可以填饱它的肚子。然后,再将你们的魂魄收入鬼府万灵聚!哈哈哈哈……”
谢清炀心道,想必那位壮汉就是幽渡冥教专管俘虏的傀儡师吴泯怨了。此人四肢发达,却头脑简单。一字不识,甚至连数数都不会。这样来说,谢清炀便可以毫无顾虑地进入这俘虏的队伍了。人人皆喊他土匪头子,混世魔王,因他常常在教外逮捕一些青年壮汉,并且以武力相挟,将其充当幽渡冥教中人,拥有此般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也还不是如今幽渡冥教教主殷非辞的一条狗。如此狗仗人势,对此等龃龉龌龊的冥教中人来说,岂非理所当然?
说到如今的幽渡冥教教主殷非辞,亦是当年的降罹至尊。此人可真不是甚么寻常人士,可这倒也不算甚么称赞的话。此降罹至尊之降意为降妖除魔之降,而世人却认为是天降罹难之降。天下一切罹难,皆是因他殷非辞而起。他殷非辞,是千古罪人,是万恶之源。寒林霰灾,燮炻陨落。饕餮封解,星河乱象,妖鬼出世,生灵涂炭种种如厮天灾现象无一不是因他殷非辞而起。
犹记当年,骤雨初歇,灞陵寒雪拂水起微澜。那时的寒霰林川曾是不毛之地,寸草不生,殷非辞执意自立鏖翰门,自诩降罹至尊,自成一派。殷非辞聚集四海八荒之灵力,与幽渡冥教数年来有不少的颉颃龃龉,峥嵘不断。冥教战变,引得各大门派也倍受牵连,死伤无数。
此人自称是要扫除天下罹难,踏平幽渡冥教,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还世人一个清静,甚至还曾说过“世有非辞,然天定凪”的狂妄之语,然而却是与事实背道而驰,他殷非辞踏平幽渡之后,竟成为了新一代的冥教教主。
可笑他降罹至尊殷非辞,自称降罹天下,而如今却引得天下大乱。可仍旧死心不改,云涯清肆门上下三千弟子好言奉劝,善意制止,可仍却如此不思进取,不肯回头是岸。走火入魔,害人数万,实乃天下之罪孽!甚么降妖除魔,无愧于心。到头来,他也不是被仇恨所蒙蔽,成了世人口中的大魔头么?何来报仇雪恨,难道这殷非辞他的本意不正是称霸九州,一统天下么?他又有何资格提初心救世?
想到此处,谢清炀倏然发觉自己已经步入了一片暗寂之中,前方那便是幽渡镇魂城了。朔方幽渡镇魂城死寂沉沉,肃杀的夜空见不着一点星光,万籁俱寂,俯瞰而下,净是沟壑纵横,颅骨成丘,坎坷万分,一片荒芜。
镇魂城自古不见天日,终日埋没在玄虚之中,垄断尘世,黯然而暝。每至子时夜阑,寒风凛冽不断,处处可闻鬼魂唏嘘,妖神出没,若是寻常之人居于此地一时,轻则患上疯狂癫痫之症,终生难愈;重则七窍流血,惨绝人寰。
传闻幽渡是人世之阴间,犹如人间炼狱,在此地皆是至阴至邪之物。甚么乱葬岗,鬼府,无常殿,彼岸原,幽水,万灵聚,毒蛊,乃至魑魅魍魉,昼听万寂长空无声,夜闻神魔妖鬼叱咤风云。幽渡冥教,万籁俱寂,惟有凛风肆虐狂吼。
走了许久,谢清炀在临近镇魂城不远处使闻到一股腐败预唐之气愈渐污浊,混沌不清。仿佛还未置身于其中,而魂灵已步入一片妖鬼叱咤盘旋的境地,以至于万劫不复。
方步入镇魂城一寸之地,如入无人之境,谢清炀便见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玄黑,似真似幻,令人黯然而暝,乌烟瘴气,一片荒芜。来回踱步时泥泞而又坎坷,如感行游在一片废墟之中,如若是一个凡夫俗子,定感举步维艰。
此是鬼魂常居之所,幽怨之气极盛,耳畔似是凛冽寒风呼啸,又似是鬼哭狼嚎,声声唏嘘,凄绝悲婉,滞留虚无的夜色,泯灭缥缈的玄气。蓦地,殷非辞望见四周空中,鬼影游弋,滋孽地扬土飙尘,席卷起阵阵异风,有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如同喃语呓梦。谢清炀盘桓谛视,行迈靡靡,执吟霄待发。那些个俘虏亦是惊慌失措,纷纷逃窜。而吴泯怨对此视而不见,嘴角隐隐勾起一丝阴笑,视此些为常,置若罔闻。
“孬种东西,你们莫不是怕了?你们可知,只要是进了这幽渡镇魂城的,便没那么容易出去。待进了弑神殿,劳资将你们一个个制成傀儡!”吴泯怨冷笑道。
有人洋腔怪调地道:“头儿,这是甚么鬼地方?这、这都是甚么妖魔鬼怪?您怎会带我带这种地方!我、我真的是好害怕啊!”
“猢狲,你装甚么装!鬼东西!”吴泯怨见那俘虏这般嚣张无忌的样子,很是气恼,噪音比之前沉浑许多,紧攥手中的破天戟,指节发白。
谢清炀打量着这个吴泯怨,思虑须臾,略微浮起一丝浅笑。这个混世魔王吴泯怨,如此愤恨的模样竟还是迟迟不肯对俘虏下手,这肯定不是因为畏惧,看样子定是受到那冥教教主殷非辞的叮嘱,如此说他便要谨慎些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可不能让这混世魔王有所得逞。谢清炀默默想道。
“头儿,您请先行。”谢清炀凭借离火瞬移之术,不知何时溜到了队列的前头,故作谦卑有礼道,弓躯伸手。吴泯怨用余光瞟了谢清炀一眼,犹如寒风般凛冽。就在此般龃龉计较之下,谢清炀同那群俘虏随吴泯怨一齐步入了斗兽场之中。
斗兽场极其开阔,场地呈圆形状,四周皆有兵卫防守,并且围着高高的城墙,那高耸显眼的楼台上,谢清炀一眼便望见了一位玄袍男子傲立如峰,身形修长,面部五官如同刀锋雕刻一般凌厉,那双眼瞳犀利而又凛冽无匹,颇有邪魅之感,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群缓缓走来。那玄袍男子正是所谓的幽渡冥教教主殷非辞。
只见殷非辞弹指一挥,便闻一阵铁笼振荡之声,仿佛这微渺的声音唤醒了甚么,谢清炀看见自己的正前方的那一扇巨大无比的门阀打开了,一阵猛兽的咆哮声惊煞众人,震天动地,如同囚禁数年,如此急不可耐,甚至要将那固若金汤的囹圄震碎。众人见此势,有的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发誓要同那怪物斗个你死我活,有的立刻落荒而逃,而有的竟是吓得屁滚尿流,几近晕厥过去,不知所措。
殷非辞道:“此为镇魂城斗兽场,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能斗得过这只饥渴难耐的饕餮,便是生;否则若是斗不过呢……呵,那便鬼府万灵聚相见罢!”
吴泯怨道:“听到没?!若是个英雄好汉,那便给劳资将这只饕餮给活剐了!这般胆小如鼠,躲躲藏藏的,算个甚么男人?!”
谢清炀不由得心中长叹。真是令人发指!把俘虏带进斗兽场,能够活着出来的屈指可数,等同于将众人活生生地送入饕餮口中。而这些俘虏大多数都算不上甚么名门修士,有些还只是凡夫俗子罢了,何人经得起这番鏖斗?况且那还是一只饕餮经长年饥饿,如今见到此般一群大活人一定会兽性大发,将他们活活撕碎的。以三个时辰的时间,杀死此般一只猛兽?能够留着一条命挺过来已经算是万幸了!
“兄弟们,别怂!怕它一只饿瘦无匹的兽类作甚?它不就是一只饕餮么?是神兽又如何?咋们有这么多人,就不信赢不过它!”
“对对对,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它一个饕餮作甚?就不信赢不过它!”
“劳资身怀神火之力,待它出来,劳资我一锅炖了它!再一把火烧了这幽渡镇魂城,叫他殷非辞好看!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此时,只听一阵轰炸般的响声,惊天霹雳一般震动了整个斗兽场,竟是那饕餮震碎了那巨大的铁笼!倏然猝不及防地朝众人狂奔而来,嘶吼咆哮,张牙舞爪,与此同时,斗兽场上开始沸腾起来。
谢清炀打量一眼饕餮这厮,其形状如羊身狮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同以前在书中见到过的毫无异处。他先前只是在书中略有见闻,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这饕餮的真面目,并没出他所料。不过话说回来,这饕餮封解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降罹至尊殷非辞么?难怪世人皆说他是个一不做二不休之人,如此刚愎自用,既然适得其反,便遵从其道下去,不论是非对错,永不回头是岸。
那饕餮长啸不断,双瞳爆发出刺目的猩红之色,向众人袭去。谢清炀拔吟霄出鞘,缓缓向前走几步,看清那饕餮脑门上血色的烙印之后,才知此饕餮是被控制的,看来此次斗兽场一战,那冥教教主殷非辞定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了。
谢清炀看见,多数人暂且退缩,可竟然也有人毫无畏忌袭地上前去,盲目地一阵猛攻滥打,对此饕餮丝毫不起作用,最终却被饕餮吞食入腹。
“快闪开!……”谢清炀想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殷非辞嗤笑道。
那饕餮朝身旁的几个俘虏连连低吼,那些个人皆被吓得失魂落魄,以至于忘记了逃窜。接下来的一幕,真真是令人作呕。那饕餮蓦地用一只前爪猛地将眼前的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直接拎了过来,逼近血盆大口中,活生生地咬断了那人的四肢,须臾间血流如注,引得众人大惊失色。它再将他从口中吐出来,放在爪子上,用它那巨大而又粗粝无匹的舌头舔舐着那人身上的血液,仿佛在舔舐着自己的幼崽一般,双眸中显露一种诡异狰狞的爱怜,而那更是一种鲜血淋漓的残暴!
谢清炀心中蓦地闪过两个字:天性。不错,这便是饕餮嗜血的天性,残忍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饕餮若是盯上了某一个猎物,那便定会紧咬不放,猎物愈是惊恐畏惧,饕餮便愈是对其残忍,残忍到令其不敢想象。因为这种颤颤巍巍的恐惧可以给它带来一种无限的快感,飘飘欲仙。而如今在这乱世之中,无不缺少如饕餮一般恃强凌弱之人,物竞天择,想要生存下去,便必须拥有浴血奋战的勇气。
谢清炀攥紧手中吟霄,凝视这只庞大的饕餮,须臾间想起书中所说,这饕餮的弱点部位便在它的腋目。腋目!谢清炀立即锁定了目标。可是,如今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单凭他谢清炀一人,无法击中要害,可如今周围皆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俘虏,人心涣散,难以凝聚成团,攻向饕餮。如果换作淼山起荒门中人,便会有更大的几率取得胜战,只可惜万事皆没有如果……
“兄弟们,各位兄弟们听我说!”谢清炀开口喊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这饕餮的弱点就在它的腋目处么?不如我们联合起来,派众人将那饕餮包围起来,一齐分散其注意力,消耗其体力,一人去攻击它的腋目,如何?”
有人十分不客气地质疑道:“听说?……这这能行得通么?小兔崽子你想清楚点!要不然可得把大伙儿的性命全搭上!”
有人赞成道:“我听说过,那饕餮的弱点,就是在它的腋目处!千真万确!”
有人亦道:“不错,打蛇打七寸,攻饕餮便攻要腋目之处!可是,腋目显然就在那饕餮的腋下,而一般神兽都会对自己的弱点处十分敏感而警觉,对其万分保护,况且加上它那四只尖利如锋的爪子,想要袭击它,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谢清炀自告奋勇地提出:“你们分散饕餮的注意力,我可以去袭击腋目处!”说罢,谢清炀立刻执吟霄,向那饕餮奔去。饕餮张牙舞爪地咆哮着,对他发出威胁一般的吼叫声,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噬。众人见势,一片混乱,有畏畏缩缩躲在一旁不出来的,也有壮着胆子跟着攻上前去。
“有趣。”殷非辞见此情景,唇角略微浮起一丝笑意,倒是觉得眼下的这位青年谢清炀甚是有趣。
众人似乎听取了谢清炀的建议,纷纷将那饕餮重重包围,与其鏖斗起来,他们既不穷追猛打,亦不直戳要害,只是在对饕餮发出一些挑衅的信号,那饕餮见势,呲着长长的獠牙,双目布满血丝,且散发出幽幽绿光,那显而易见是饥渴难耐的颜色,但它一直在踯躅徘徊,旋转不定,似乎在寻找一个有利的目标。
此时,有些青年壮汉倏然冲了上去,以刀剑相袭,也有些人只是立在原地摇着随身佩戴着的铃铛,或者索性用在身的几块破铜烂铁敲锣打鼓起来,那种力量对于饕餮来说就如同在它身上挠痒痒一般,微渺无匹,根本起不了甚么作用。不错,他们便是在对饕餮打一场体力战术,分散其注意力而不断地消耗其体力,使它感到困乏而无从下手,在它猝不及防之时击中其要害。
谢清炀见那饕餮如此盘旋不定的状态,便渐渐地开始逐步逼近它的肢体。众人持续不辍地对此饕餮发出挑衅,有的咿咿呀呀地立在原地龇牙咧嘴,有的勇于跳上饕餮的背部去直戳它的脊背,有的甚至敢于骑到那饕餮的头部上去,用刀剑摩挲它的脑壳,给它直瘙痒。
殷非辞淡淡地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开始,那饕餮竟是一副岿然不动的状态,对这些蒙蒙细雨置若罔闻,仿佛早已参透众人的意图,丝毫不吃这一套,不仅不抓狂还击,甚至还缓缓地偃卧下来,靠近它身躯的那些人立即执剑退后几步,生怕被它碾压。那饕餮眯着眼睛,显露出一副十分慵懒惬意的模样,仿佛对此般“瘙痒式”的袭击没有一丝反感,倒很是享受。
“神火之力!”立在饕餮头部上的青年骤然喝道,以熊熊烈火燃烧开去,霎时间饕餮咆哮如雷,蓦然昂起首来,两只前爪离地,直立起来。谢清炀看准机会,顺手甩出一些浅色的符箓,它们立刻紧紧地附在了饕餮的身上,使它不得动弹。谢清炀又以离火瞬移之术在须臾间转移到它的每处腋目,那饕餮便如同一座黑色的巨山一般轰然倒下,一命呜呼了。
众人喜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谢清炀亦喜,自己的这一招竟然奏效了,但心中终是可以舒一口气。谢清炀望见那神火青年从饕餮头部蹿跳而下,问道:“不知仁兄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神火青年道:“我叫墨炎烯,云涯清肆门中人。”
谢清炀道:“淼山起荒门谢清炀。”
高台之上,殷非辞见此情景,觉得眼下的那一位青年谢清炀实在不简单,可却是面不改色地鼓起手来。吴泯怨对殷非辞道:“教主,我们如今应该如何?”
殷非辞对他作了一个适可而止的手势,并提高音量对谢清炀道:“你姓甚名何?师承何处?”
谢清炀对墨炎烯使了一个眼色,道:“回教主,云涯清肆门谢清炀。”
殷非辞挑眉道:“经这斗兽场一战,本教主看出你是在这群俘虏中最出类拔萃的,打算将你直接晋升为灵师,如何?”
谢清炀拱手行礼道:“谢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