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谢清炀成为了幽渡冥教的灵师,并且拥有灵符,拥有属于自己独立一间的灵室。这个好处来得尤其突然,并不是受宠若惊,谢清炀却是心中惶惶,总觉这冥教教主殷非辞也许别有企图。不出谢清炀所料,其他的那些俘虏皆成为了冥兵冥将。谢清炀又收到消息,是冥教教主殷非辞命他去枫蝶林等候。
谢清炀未曾听说过这幽渡冥教还有枫蝶林这样的地方,心中生出些许疑虑,正在他踌躇不决之时,一位红衣少女出现在谢清炀的眼前,她清脆地道:“灵师大人,我是冥教蛊师韶阙,枫蝶林就在这不远处,请您跟我走。”
谢清炀随蛊师韶阙走出镇魂城,穿过彼岸原,在临近幽水之处,谢清炀望见了一座红枫丛林,那正是所谓的枫蝶林。谢清炀走进了枫蝶林,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一片漆黑暗寂,树林寂静无声,显露出几许可怖。而蛊师韶阙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不见,仿佛凭空隐匿消失。
枫蝶林中,万籁俱寂,天息甚凉,寒风飒飒地拂过脸庞,宛如刀割便凛冽。谢清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吟霄,环顾四周,观察着枫林中的动静。
这时,谢清炀看见,眼前的黑暗中竟出现了一丝亮光,那亮光是幽绿色的,犹如肃杀暗夜中野狼的凝瞳,诡谲森然。谢清炀将欲拔吟霄出鞘,却望见那一丝绿光渐渐向他蔓延过来,草木葱郁深处,星星点点的微光,是萤火虫!这些流萤如同星光辰宿一般,在深夜中显得如此璀璨耀眼,源源不断地流淌过来,汇聚成河,萦绕依偎在谢清炀的身畔。
谢清炀抬眼遥望暗夜长空,南空繁星漫天,七颗明如玉珠的星云聚散陈列,形似风筝。似如北斗七星作阵排列,形势诡异。霎时间,竟又是满天星辰,与流萤融合交汇在一起,闪烁迷离,竟然令他分不清何为流萤,何为星辰。
此般光怪陆离之景,看得谢清炀的心中更加疑虑了。这画风离奇得很。他参不透这冥教教主殷非辞要他来到此地到底有何意图,还是说,殷非辞要趁此机会置他于死地,再将他收入万灵聚?莫非那殷非辞早已知道他谢清炀此次前来别有所图?
谢清炀道:“教主,殷非辞!……”
与此同时,谢清炀眼中出现了一盏明灯,那明灯中流萤汇集,后面紧随着有一个人在提着灯缓缓向前走来,那人身量甚高,一袭玄衣,几乎在幻夜中令人未曾察觉,可消失隐匿。面部五官几乎被宽大无匹的乌帽掩盖住,只留下一张略带笑意的唇角略微上扬,黯然而暝,神秘莫测。谢清炀认得出,那正是殷非辞。
谢清炀看见,流萤愈来愈多,如同源远流长的江河,永不会干涸枯竭。此时,一只萤火虫停落在谢清炀的指尖,微光澄亮,那透明的羽翼微微煽动着,如同清晨薄雾,张翕起伏。片刻之间的祥和静默,竟让一向心思缜密的谢清炀放松警惕。良久,萤火虫飞去,只听殷非辞唤他道:“灵师谢清炀。”
谢清炀回应道:“在。”
“你可知,我这幽渡冥教,一向有个规矩。只要是来了幽渡冥教的人,若是直接晋升成为灵师,那便会付出一个代价。”殷非辞这时蓦地停顿一下,从袖口中取出一件物品来,在明灯的照耀下,谢清炀看清,那是一个普通的瓷盅,殷非辞将其打开,两颗药丸呈现在谢清炀眼中,殷非辞继续道:“此为同心蛊,但却和普通的同心蛊有所不同。若某日本教灭亡,你也会亡;可若是你亡,本教依旧安然。”
谢清炀看着眼中那一颗乌黑的药丸,仿佛看见它在骤然间化作一堆毒蛊,畏畏缩缩地蜷缩成团,无匹狰狞地在此隐隐蠕动着,极其令人反胃。谢清炀又眨了眨双眼,又看见见它静默无恙地放置在那里,方才那一切皆是幻觉罢了。
“莫不是怕了?”殷非辞冷笑道,“若你真是对幽渡冥教忠心耿耿,愿为冥教而亡,不过只是一死罢了,又有何惧?可若是并非诚心诚意,图谋不轨……”
“谢某愿为幽渡冥教一战,视死如归,若冥教亡,谢某便亡,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说罢,谢清炀果决地抓起瓷盅内的同心蛊,阖目一口吞了下去!一股异味充斥在口腔中,竟是辛辣无匹,舌尖如同火灼虫噬一般浓烈炙烫,久久未能散去。虽然此同心蛊如此不公,但谢清炀知道,殷非辞以同心蛊试探他,若是此刻他不立即将其吞下,殷非辞必定会对他起疑心,如此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淼山起荒门,他谢清炀甘愿赴死一试!身死又如何?他谢清炀魂魄永逝不灭!为了起荒门,值了!
殷非辞立即吞下瓷盅内剩余的那一颗同心蛊,又连连鼓手称善道:“好,好!本教主果真没有看错人!谢灵师,好一个英雄豪杰!”
谢清炀淡淡地道:“教主才是这世上少见之枭雄,谢某自是不敢当。”
殷非辞笑道:“像谢灵师这般艺高胆大之人,定是后生可畏啊!”语音刚落,殷非辞立即隐匿在了夜阑暗寂之中,消逝不见。
谢清炀微微俯首道:“恭送教主。”
谢清炀以离火瞬移之术来到了镇魂城灵室内,突然察觉到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驭风链在振动不辍。师父一定有事要与他相告!谢清炀立刻解开驭风链,便听到师父即墨隐殊的声音:“清炀,今夜,西北方向,幽渡弑神殿,渡魂天海罩,见机行事!”此言虽短,谢清炀立即领会此意,锁上驭风链,换上一袭玄衣,预备行事。
在此之时,不知为何,谢清炀心中蓦地生出一些疑虑。他只才刚刚来到幽渡冥教,虽然勇于服下殷非辞赠予他的同心蛊,但也未必完全取得了殷非辞的信任。方才那一段颉颃龃龉历历在目,谢清炀清楚而深刻地认识到殷非辞对他心存猜忌。如此急于求成去弑神殿夺回渡魂天海罩,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些?可师父一向行事谨慎,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又怎会让他的徒弟身陷险境?
若是说驭风链的另一头不是自己的师父,可谢清炀确确实实听到的是自己师父的声音,那不会是师父又是谁呢?可此言令他谢清炀甚是觉得无比蹊跷,实在太离奇古怪了!这时,谢清炀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易音术!如此来说,驭风链被盗,莫非师父有难?一定出事了!!
谢清炀又重新解开了驭风链,并对其道:“师父!……”还未等他说罢,与此同时,谢清炀竟听到了一阵明显的振荡之声在静夜中一清二楚,原来这真凶跟在自己身后!谢清炀立刻锁上驭风链,蓦地回头望去,果真看见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谢清炀立刻执起吟霄,离火瞬移,向那一道黑影追去。不久,谢清炀猝不及防出现在黑衣人的面前,与他打斗起来。
那黑衣人蒙着面,谢清炀并未能认出他是何人,过了几招之后,谢清炀成功地揭开了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正是琴错。谢清炀执吟霄相向,冷冷地道:“快说,你为何会有这驭风链?”
琴错冷笑道:“我怎么会有?这驭风链本就是属于我的。”
谢清炀道:“这驭风链是为淼山起荒门中弟子所有,你一个冥教中人,又怎会有此物?说,除了盗驭风链,你还做了甚么?”
琴错提高音量又道:“我说了,此物本就是属于我的!”
谢清炀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此等谎言被人揭穿,还死咬着不放的。谢清炀又道:“琴错,你别再装了,你一定见过我的师父,如若不然,你又怎能用易音术冒充我师父?”
琴错道:“不错,我是见过你那师父。不过,这并不代表我盗取了驭风链。”
谢清炀将手中的吟霄略微向上提了些许,道:“一个幽渡冥教琴师,拥有驭风链,还见过我师父,你曾经到底是何人?”
琴错嗤笑道:“恕琴某愚钝,根本听不明白灵师大人到底在说甚么。曾经,何来曾经?!我的前尘只是一片暗寂!当年即墨隐殊那死老头子,他对我心存猜忌,觉得我心系幽渡冥教,背叛淼山起荒门,还说甚么……此等孽障,必将清理门户!那好,如今我便坐实了这个罪名,投奔冥教,反戈一击,要他淼山起荒门鸡犬不宁!”
谢清炀毫不客气地道:“你真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疯子。”
琴错道:“疯子又如何?像你们这种自诩是名门正派之徒,说什么大义凛然、光明磊落?背地里皆是龃龉龌龊,沆瀣一气!你好师父即墨隐殊,就是他亲手将我置于死地!万箭穿心!后来我是被冥教教主殷非辞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你说哪个傻子还会犯贱一样奔回去?叛徒又如何?从这鬼门关里走一遭,我倒是参透了许多。”
谢清炀道:“你以为那冥教教主殷非辞是真的在救你?他只不过看你在怨气冲天,失魂落魄之时把你从死神手中拽出来而已,他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若你并非心系幽渡冥教,师父又怎会对你心怀猜忌?”
“大错特错!”琴错骤然怒喝道,双目血红无匹,“我因天生没有灵根而被他人骂作废材,在淼山起荒门的那段年月里,饱受折辱,那些同门师兄弟皆轻视于我,连师父都对我冷言相待。日复一日,怏怏不服,生不如死!有一天,我只因偷学门中禁术,即墨隐殊那死老头子,竟然生生地废黜了我的一条腿!”
谢清炀道:“你偷学禁术便是你的过错,废你一条腿算是很轻的了。可你竟还如此不知悔改,执念成狂,走火入魔!叛徒!”
琴错冷笑:“呵,叛徒又如何?你可知道来幽渡冥教当细作的后果是甚么?钻心剜骨,碎尸万段!到时候你死了,魂魄还得收入鬼府万灵聚中,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谢清炀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他们袭来,铮铮踏踏,琴错闻声立刻在须臾间撤离此地。不久一群冥教士兵将谢清炀一人包围了起来。领头的那个兵卫正是吴泯怨,他指着谢清炀道:“小兔崽子,方才唧唧歪歪地在作甚呢?你们,把他给劳资抓过去见教主!”
谢清炀被一群人押着进了弑神殿,只见殷非辞居高临下地坐在冥台之上,冥台之下还有一群人,那些人正是那天来到冥教的俘虏。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小的在淼山起荒门见到过这个人,他可不是甚么云涯清肆门中人,他是淼山起荒门中的大弟子谢清炀啊!教主!……”其中一位身着麻衣的人立即喊道。
谢清炀道:“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此话又怎讲?”
那人应道:“我是淼山敛溪谷村民!呵,那谢清炀,就是下淼山,行离枝狭道,渡幽水,过彼岸原而来。教主若是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幽水中的那只水神玄武,那谢清炀在渡幽水之时,一定将它惊醒过!”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外面向弑神殿走了进来,报道:“教主,幽水水神玄武,确实在此之前一段时间被人惊醒过,而那人,正是他谢清炀!”
谢清炀道:“就算是我渡过幽水,仅凭此些一面之辞,亦无法证明我谢清炀就是淼山起荒门中人。”
那人道:“你们看,他还不肯承认!教主,看来若是不给这小兔崽子一点颜色看看,他怕是无法无天了!”
谢清炀挑眉道:“怎么,想屈打成招么?”
“教主,”此时,墨炎烯从一旁走了出来,道:“谢清炀就是我云涯清肆门中人,而且他是我大师兄。”
那人又喊道:“教主,您别信他们!走了半路才杀出来一个师弟,依我看,那只小兔崽子定不是甚么好人!他们俩就是一伙的!”
谢清炀道:“兄弟,激动过头了,打住打住。你一口咬定我与炎烯师弟不是云涯清肆门中人,又有何证据?如此急于达成目的,莫不是心中有鬼?你若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淼山敛溪村民,一介山野村夫,又怎会知道如此之多?你说我是淼山起荒门中大弟子,说我行离枝狭道,渡幽水,还惊动过幽水中的水神玄武,一字一句倒是胡诌得振振有词,编得挺具体的。兄弟,听起来好像你是一路跟踪我过来似的,连私底下都先行一步将水神玄武惊扰之事查好了,如此巧合。难道说,你还受了他人的指使?”
那人支吾其词道:“你……你!……”
殷非辞开口笑道:“谢清炀,未及幽渡彼岸原之时,吴泯怨带领俘虏一向皆是绕幽水而行,而且在此途中俘虏皆被蒙目,完全不能看见途中一形一景,以傀儡术牵引而行。本教主倒想听你说说,你若真是与那群俘虏一同来到幽渡冥教,又怎会独自一人渡幽水而惊动水中玄武?”
谢清炀道:“回教主,那水神玄武惊动……”
“教主,实不相瞒,那水神玄武惊动是因为墨某身怀神火之力。”此时,墨炎烯突然打断谢清炀的话,紧接了上去,“方才斗兽场上与神兽饕餮一战,想必在座的各位应该注意到那时墨某在那饕餮头部以神火将它激怒,才使得谢师兄趁机以符箓将它定身,才得以攻击腋目而取胜。我本朱雀血脉,异于常人,灵力与水神玄武相斥,纵使途中绕开幽水而行,也必定会惊动水中玄武。”
“胡扯一通!”那人立马一口否决道,“教主,事实胜于雄辩,您别信他瞎说!对于此事,小的倒有一计。”
殷非辞道:“说来听听。”
那人道:“教主,不如您直接去攻打淼山起荒门,也正好趁此机会灭了起荒门这个心腹大患。若他谢清炀真是甚么淼山起荒门大弟子,呵!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对那些个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们下得去手?”
谢清炀道:“教主,此人根本不是甚么淼山敛溪村民!众所周知,淼山起荒门与敛溪谷向来都是相互庇护,敛溪村民奉淼山老祖本泉老道士为神,又怎会忍心看见起荒门被满门抄斩?况且还是自己提出来的,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人骂道:“我呸你个小兔崽子!猢狲精!死到临头还嘴硬!”
谢清炀道:“我云涯清肆门与淼山起荒门数年来风雨同舟,志同道合,亦不忍心看到淼山起荒门被灭门。谢某既已服下教主赐予谢某的同心蛊,便会为幽渡冥教誓死效忠,绝无二心。教主,此事请您三思啊!”
“本教主倒是觉得此办法最好不过了。”殷非辞邪笑道,此言令谢清炀心头大震,殷非辞问他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人立刻由怒转喜,连忙答道:“小的淼山敛溪村民石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