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立刻惊醒了在办公桌上睡得正香的毕虎,他开门一看,却是林心语,脸一黑,“你来干什么?”说着要关门,但林心语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
毕虎只得赶紧卷起沙发上的铺设,塞进一个柜子下层,望了望天刚放亮的窗外,还是一脸疑惑,“你到底要干什么?”
“上班啊,你肯定要说,上班还早呢。”林心语红涨着脸,把一个饭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给你送点吃的还不行吗。”
毕虎一听愣住了,无比蹊跷地瞪了林心语一眼,打开饭盒一看,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马肉米粉,中间还卧着二枚卤蛋。毕虎把饭盒盖上,拿起外套,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哎,你吃了再走嘛。”林心语差点伸手拉住毕虎,口气有点责怪,有点暧昧。
“少来这套,要吃你自己吃好了。”毕虎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却不转身,“我警告你,以后再搞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我开了你。”
说完,毕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心语关上门,看着桌上的饭盒,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扑落下。
不过,仅仅过了一分钟,毕虎就转了回来,他拿了筷子,打开盒盖,三五下便将米粉和卤蛋吃个精光。“味道不错,下不为例。”
林心语破涕为笑,拿着饭盒出去洗了。
毕虎拿了手巾牙刷,正要去洗涮,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拿起话筒一听,立即吩咐道:“好,你们先稳住人,我马上赶过去。”
毕命把手巾牙刷一扔,抓了枪正往外走,见林心语洗了饭盒进来,随即说:“马上跟我走!”不等林心语回答,他已是健步如飞,快速奔向楼下。
林心语气喘吁吁赶到楼下,刚坐上那辆美式中型吉普,车便箭一般冲了出去,七弯八拐,二十分钟后到了城郊的东湖派出所,所长杨鸿亮已在门口恭候,“毕处长,这边请。”
杨鸿亮带着二人穿过一方天井,到了后面的拘留室门口,杨鸿亮指着一个面壁而坐的女子说:“就是她。”
“打开门。”毕虎命令道。
“是。”杨鸿亮掏出钥匙,随着咣当一声门被打开,女子慢慢转过了身。
果然是刘芳菲。毕虎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其房间桌上的半身照让他印象深刻,而大街上四处张贴的通缉令也让许多人认识了她。
即使在惊恐不安中,即使在仓皇逃亡中,刘芳菲美丽依然。她熠熠闪亮的气质和楚楚动人的惊艳甚至让昏暗的监牢都变得明亮起来,她是这个世界的尤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应该代表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健美、典雅、文明、善良等等,但现在却与黑暗、破坏、暗杀、邪恶有关,这种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反差甚大。
“这是市局毕处长,你有什么话可以对他说。”简短介绍后,杨鸿亮叫人端来几张小凳子,毕虎等人坐在了刘芳菲对面。
此时的刘芳菲,脸上肌肉抽搐,全身微微颤抖不止,显然还处于极度惊恐之中。毕虎叫杨鸿亮给她拿来一杯温开水,刘芳菲哆嗦着伸出双手接了,默然喝了几口,像是自言自语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别急,慢慢说,有我们在,保证你的安全。”毕虎轻声安慰道。
刘芳菲情绪稍缓,眼里也有了些许希望的闪光,她望着毕虎似乎开口要说什么,然而一刹那间,她脸色骤变,闭上眼睛,全身再次颤抖不止,随即埋下头,双手捂住脸轻声抽泣。
毕虎凝神一想,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挥挥手,叫其他人都出去。两个负责看守的民警先被叫了出去,杨鸿亮也被叫了出去,然后,毕虎看了看林心语,“你也出去。”
林心语听到满脸红涨,嘴动了一下,想说句什么,但没有出口,只是狠狠瞪毕虎一眼,又狠狠瞪了刘芳菲一眼,愤懑地出去了。
“你说吧,现在没人。”毕虎起身关上铁门,对刘芳菲安慰道。
“好吧,还望你们保护我的安全。”刘芳菲望着毕虎凄然一笑,“我说了出来,我就成了叛徒,我清楚,无论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对叛徒无比痛恨,必将诛杀。”
“当然,这个你放心,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毕虎轻松地笑了。
“嗯,我知道我必须相信你们,因为我别无选择。”刘芳菲喝了一口水,开始交代。
毕虎从刘芳菲那里得到这样的说法,刘芳菲早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专攻钢琴,并在美英几所著名音乐学院进修,师从多位大家,回国后任教于青城几所名校。她丈夫是国民党空军飞行员,抗日战争中战死,在此期间她被吸收为军统成员,接受的任务是长期潜伏,直到最近才被重新激活,奉命用色相接近和诱惑共产党高官,获取重要情报,结果市文化体育委员会主任进入她的视线,成为她重点进攻目标。几次接触下来,梁子民从新鲜到喜欢、从喜欢到迷恋,二人几乎每天都要见上一面,不是刘芳菲到梁子民办公室喝茶聊天,就是梁子民到刘芳菲的住处吃饭听琴,你恩我爱,缠绵情深,双方甚至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从生理到心理都成了刘芳菲的俘虏。刘芳菲向与自己单线联系的上级贾老三作了汇报,贾老三对此很有自信,认为火候已到,决定摊牌。于是设计由刘芳菲出面请梁子民吃饭,贾老三躲在暗处策应,乘酒酣耳热之际,刘芳菲提出拉梁子民入伙,成则皆大欢喜,不成就此将其除掉。下午五点多钟,梁子民如约而至,而且没有带警卫员和司机。这顿饭吃得十分温馨而热烈,一瓶高度白酒几乎被梁子民一个人喝光,这当然得归功于刘芳菲劝酒有方。酒多乱性,饭后梁子民半推半就上了刘芳菲的床,正云雨之时,贾老三悄然出现,手持相机,咔嚓几下,将梁子民的丑行照了个一清二楚,等梁子民发觉有异为时已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一大半,慌乱中穿好衣服后,梁子民情绪渐稳,对二人软硬兼施也好,最后通牒也罢,一概油盐不进嗤之以鼻,冷冷应了几句话便起身下楼,边走边撂下一句话:“我可不是你们吓大的,实话实说吧,我的政治生命算是完蛋了,但我宁愿做共产党的鬼,也不做国民党狗特务!”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已无挽回余地,贾老三命令刘芳菲开枪,但刘芳菲自己早心慌意乱,双手举着枪抖个不停,扳机也没有打开,哪里开得了枪,梁子民见状,反而迎上来拍着胸口向刘芳菲示威,贾老三气急败坏,夺过刘芳菲手里的枪朝梁子民搂了火,子弹从梁子民肚子进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梁子民见真开了枪,有些吃惊,捂住伤口往楼下狂奔,刚跑到门口,贾老三赶到,一刀戳去,正巧梁子民转身看动静,胸口迎着刀口,心脏被刺破,当场身亡。
由于刘芳菲受到强烈刺激,惊魂未定,思维障碍明显,说话口齿不清,颠三倒四,但毕虎耐心十足,一边记一边作提示,还拿出烟让她吸,缓解其紧张情绪。半个钟头后,毕虎听明白了这一切,意识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决定从此寻找突破口。
“你为什么投案自首?怎么证明不是诈降?”听完刘芳菲的故事,毕虎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策反梁子民意外失败,被迫动了杀机,梁子民死在大门口,还开了枪,影响太大了,贾老三赶紧带着我从后门逃跑。”刘芳菲又跟毕虎要了一根烟,用烟头续上,吸得连呛带咳,“我跟着贾老三一直跑到远郊一户农家躲起来,那农家主人好像和贾老三有点远亲关系,把我们俩藏在地窖里,他给我们送吃送喝,但贾老三忽然不见了,小半天后又转了回来,贾老三一回来就改变了态度,凶神恶煞的,很吓人,他说已经向上峰汇报,上峰认为我已经暴露,按照夜隼团的规矩,要我自裁,否则由贾老三代为执行。贾老三还交给我一条镶着夜隼图案的紫纱巾(这样的紫色纱巾我那里也有),命令我自行了结。说实话,我还年轻,也没有血债,我不想死,还想活下去,于是乘贾老三稍不注意跑了出来,见到第一个派出所就报了案。”
毕虎这才清楚刘芳菲那两根紫纱巾的用途,它既是夜隼团的标志和接头暗号,又是杀人和自杀的武器。看来夜隼团果然是个分工严密、行动诡秘、危害极大的敌特组织,毕虎感到了对手的强硬歹毒,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因此必须抓住眼前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树藤摸瓜,一查到底,而保护人证为当务之急。“你这样做就对了,对你自己、对我们警方、对青城人民都有利,当然保护你是我们的职责,但你必须配合我们的侦破工作,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交代清楚,不得隐瞒,坦白从宽,这样才能取得人民的谅解,否则最终受到惩罚的只能是你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一定彻底交代,一点不隐瞒。”刘芳菲鸡啄米般点头,诚恳得让人生疑。
“贾老三是个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马上告诉我。”毕虎争分夺秒,单刀直入。
一提到这个,刘芳菲立刻愁眉苦脸,眉毛拧成麻花,“夜隼团的纪律非常严密,不该知道的绝对不能知道,不该打听的绝对不能打听,夜隼团我只认识贾老三,他是我的直接领导,也是我的唯一联系人,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每次约定会面的时间地点都会变化,见了面只是布置任务,不谈个人私事,时间也很短,长不过几分钟,短的甚至只有几秒钟,我对他的了解几乎是一张白纸。唉!”刘芳菲一会儿拽着头发,一会儿搓搓手,一副备受挫折的表情。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刚要说,却指着毕虎后面某处瞠目结舌,脸色煞白,几近昏厥。
毕虎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果然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在门上的小窗上一闪不见了,他起身抓住门把手,咣地打开门,出去一看,天井和走廊竟空无一人,可刚才他明明看到一双眼睛在那里直愣愣瞪着他呢,即使他看错,难道刘芳菲也看错吗,活见鬼了。
“妈的,我中邪了,该死!”毕虎一声低吼,平日稳重如山的他也有点按捺不住,迅速叫上刘芳菲往外走,“走!马上跟我回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