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卖冰糖葫芦的秃头男人仿佛是在一场春雨后疯长出来的。怔怔地立在楼下,如青草一般,不管清风斜阳,都安分地举着那根木棒。木棒上,是许多鲜红的冰糖葫芦。
我住上楼上。清晨授课完毕,夹着课本匆匆穿过人流抵达楼下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与那些挑担卖水果的妇人不大一样,清瘦白面,隐隐有股书生意气。不管人流多么喧闹,四周多么平静,他都不会张开嘴巴,像往常那些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们一样,扯着嗓子吆喝上那么一句“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快来尝尝吧!”
他的生意一般。偶尔会有施妆摸粉的姑娘在不远处碎碎地议论:“又不是死了亲人,整天甭着个脸!谁愿花钱买气受啊?!”
周末阴雨,男人照旧举着木棒,只是将位置退到了楼道里。雨点哗啦哗啦地洒了整整一日,他没有卖出一串冰糖葫芦,亦没有带伞。站了许久后,仍不见雨停,便硬着头皮脱下衣服盖在冰糖葫芦上,呼哧呼哧地跑远了。
次日,一帮青年志愿者敲开了我的家门,意在阳台上安装一个类似遮阳棚的东西。我看看有我的学生在里面,客气地笑道:“不用了,我住三楼呢,用不着这东西。”
一女生捂紧嘴巴,忍住大笑,咕哝着说:“老师,不是给你安的,是给楼下那大叔装的,他……他……是个哑巴。”
我恍然醒悟过来。这些孩子,原来是想用一种温和,又不为人知的方式给那位不苟言笑的生活苦难者送去一丝慰藉。
大雨之后,他很久没再来过,想必是病了。临近期末之时,他又举着木棒站在了原位。
因为有了这个凉棚,初夏的烈日丝毫伤不了他。吱吱的蝉鸣中,只要拉开窗帘,就时常能看到这位秃头的男人,微笑着向路人打手势,推销他亲手串制的冰糖葫芦。
这令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旧事儿。那时我所工作的学校还没有设立邮政分局,每次投递信件,收取稿费都得走上很长的路途。
说实话,我很怕去车站,邮局和银行,因为这三个机构的服务人员的态度皆差得出奇。很庆幸,在我写作最为勤奋的那一段时间里,邮局新分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虽不爱说话,但有问必答。
一次,我提着大包新出版的作品来到邮局,给天南海北的朋友邮寄。五十多个印刷品,五十多个信封,五十多个不同的地址,他一一帮我粘好邮票,上秤,封口,盖章,虽然说这是他的本分工作,但却是生平碰上的第一个遇见此事不发牢骚的工作人员。于是,兴起我便说了一句:“兄弟,你是我所见过的服务态度最好的邮局工作人员!”他笑笑,脸红了大半。
后来,我再去邮局投递信件或领取稿费之时,他都会讪讪地问上一句:“呵,你怎么不抱书过来邮寄了呢?”后来听闻,他连续几年都被顾客评为最受欢迎的员工。
细细想来,不光是职业这一领域,很多时候,那些心怀阴冷之人,其实都如一桶0℃的冰水混合物,它们虽碰触刺骨,但融化的条件却极为简单——仅仅只需旁人给予1℃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