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赢得比当初预想中要轻松许多,叛军步兵眼见自家骑兵在武平一所率重骑兵一轮扫荡之下所剩无几,再加上突厥人又迅速逃遁,便马上倒戈相向。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战场,满地的死尸与敌我受伤士卒的呻吟之声,这些景象不断刺激着武平一的神经。虽然穿越之后,自己不仅是智力还是身体素质都以远超前世,但是作为一个常年处于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精神上本能的怯懦在高度集中精神战斗结束之后,便开始像潮水一样涌入自己的脑海之中,诡异的是这具身体却对血腥的战场丝毫未有任何生理不适。精神与肉体分离所产生的割裂感让武平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武平一纠结于自己是否人格分裂或是精神变态这类精神疾病的时候,张守珪领着一个步卒装扮的叛军军士停在了他的马前。
“校尉,贼首斛律元崇已经授首,正是被这位……额……勇……士所杀。”
被张守珪打断思绪的武平一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憨厚的卒子,顿时颇为理解张守珪一时的语塞。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小竹竿,身体肉眼可见的打着摆子,拿着斛律元崇头颅的双手更是颤抖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个小子下一秒可能就会吓得把人头丢在地上。本来还在担忧自己的武平一忍不住分心吐槽,斛律元崇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既然会死在这个瘦瘦小小的小竹竿手中。
“你杀得?”
此时的武平一眼神冰冷,再加上刚刚结束战斗,甲胄之上沾染了不少血渍,更添几分凶煞之气。他丝毫没有任何下马的意思,只是抬了抬马槊,用槊尖指着斛律元崇的人头,冷漠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恭维与讨赏,只有一个昂扬着的头颅,与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
小竹竿似乎听出了武平一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蔑视,虽然身体一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但是从他坚毅的眼神之中,却可以感受到他正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以及对武平一的愤怒。
几秒钟的沉默,武平一忽的收起马槊,一边驱马前往指挥清理战场,一边懒洋洋的道:“论功行赏,这事不归我管。张守珪你该带他去找江参军(江帆),还有,跟江三(1)说这个人我要了。”
也不知是被那一抹昂然斗志所打动,还是单纯的‘同病相怜’,亦或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总之武平一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校……校尉,是张队正用箭射……射穿了叱利元崇的马,他从马上跌落下来才……”
“我说了,这事不归我管,张守珪记得把话带到。”懒得在听废话的武平一快速的驱马离去。
“好勒。”
刚分开还未多久,张守珪便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带来了一个让武平一既感到意外,又理所当然的消息。
“战事结束没多久,江参军便以驱马离开。他让人带话与您,希望校尉您能在此地稍待片刻。”
武平一皱了皱眉,“可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据留下来传话的亲兵所言,应该是石会关方向。”
草泥马的死胖子,跟我装逼装上瘾了是吧。难怪敢跟过来蹭我的功劳,敢情是有后手。娘希匹的,这死胖子搞得比我来头还大一样,真他娘的无语。山东五姓,关中六姓就他妈的没一个姓江的,这货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念电闪之间,武平一就大概摸清楚江帆整个布局以及接下来的目的。看穿江帆谋划后的武平一并没有丝毫得意,此刻他终于也明白武攸宜送他来太谷县真正的目的了。本以为是计划前的历练,看来计划早就启动了。
“张守珪,待会你带一队人马,运送伤员前往秦城。还有,派人通知王明府(2),朝廷大军不日即到,让他立马准备军资粮草送往团柏。你到了秦城,先让秦城守备给我弄点干粮来,还有搞点医师来。他娘的,越快越好,这次是真的要玩命了。”
“诺。”
不等张守珪退下,武平一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指着远处几个满脸堆笑看着他的人,立马说道:“等一下,你去告诉他们,队正以上通通跟你走。让所有队正约束兵士之后,来右边高坡,我要说两句。还有,你丫记得,要到粮草,马上回来,别他娘蹲在后方享清福了。”
“校尉放心去吧,小人到时定当为您报仇雪恨。”
“滚你丫的。”武平一笑骂的赶走嬉皮笑脸的张守珪后,便如同躲瘟神一样赶忙驱马赶往右边高坡。
此时武平一官职还只是区区一个校尉而已,叛军之中不乏与他平级或更高身份的将官,本来此战结束武平一便要退回太谷,如今计划有变,自己倒也不好出面与这些叛军将领虚与委蛇,万一哪个愣头青跟自己打起官腔,自己又不能亮出颍川郡王的派头,处理不好反而失了军威,不如让张守珪这个刺头前去,真有啥愣头青,他拔刀威胁总比我亲自下场来的保险。
站在高坡之上的武平一,望着二百多人的伤兵队伍缓缓消失在官道之上,这批伤兵大部分都是叛军炸营之后自相残杀所造成的。武平一此时心境既有些伤感又有些得意,伤感于战争的残酷与参战双方身份的可悲。
如果……张守珪所说的如果何尝不是我想说的。如果当年则天皇帝不联手裴炎打压裴行俭,后面突厥人是否还能复辟。如果则天皇帝不称帝,朝堂是否还能政治清明,不会出现庸臣病急乱投医,以至河北残破,北都被围。一群最了解边地的边军,被送给了敌人,这也算是人间喜剧了。如果不是大宋那帮士大夫兜底,我大周这帮能臣干将可真是没脸见人喽。
武平一转身望着到齐的二十个队正,抿了抿嘴,此刻他十分清楚这次会议的重要程度。如果不能最大程度的团结刚刚投降的叛军,让他们拼死效力,那么不仅守住团柏是个笑话,而且在突厥人大军威逼之下,恐怕会加速自己的败亡。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魏相已亲领十万大军前来。”
武平一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已经跟他串通一气的队正王刀儿便应声高呼,“太好了,不知魏相何时到此。”
“此刻大军以至石会关外。不过嘛,毕竟各路平叛大军颇为繁杂,又急行军而来,需要修整一二。江参军此前便以动身前往石会关,拜见魏相了。”
王刀儿佯装惊喜的道:“参军是否前去为我等请功。”
武平一紧了紧心神,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请功只是其一。参军得知魏相以至石会关后,便与我商议,大军欲解太原之围,团柏谷必然是两军必争之地,急需一支部队驻守此地。”
“团柏谷,小人知道,最是易守难攻,谷中又有溪水流过,水源充足。如今大军在后,只需守得一日,便可立功,这么轻松的战功不知要便宜哪家呀。”
偷偷打量底下队正表情的武平一,看到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艳羡,立马松了一口气,“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功勋,我就想啊,要不要大伙在受下累,去往团柏。”
武平一还在组织话语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便以站了出来,“小人陈玄礼,请校尉率我等前往团柏谷。”
不待武平一有所回答,陈玄礼便对众人说道:“我等降贼,虽身不由己,却是触犯国法。今得校尉大德,免我等一死,虽得苟且偷生,却令家族蒙羞。今日天赐良机,可为国立功,洗刷我等耻辱,诸位还在犹豫什么。”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有意思,这小子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眼前此人正是刚刚与武平一叙功的小竹竿。
在陈玄礼的一番鼓动之下,事情进展顺利的出乎预料。武平一简短的鼓励了下各个队正,便让他们回归本队,好好安抚各队士卒,加紧打扫战场,随时准备开拔。
剩下的便是等待江帆归来了。
江帆回来的比武平一预想中要晚了许多,不过好在他这次带来了六百精锐骑兵,遗憾的是随行的还有一个左果毅都尉,这指挥权怕是无论如何都要交出去了。
“卑职武平一,参见郭都尉。”
“平一不必拘礼,你的事,某家在路上就以听闻,真是少年英雄啊。”
听着郭知运夸赞的话语,武平一倒是颇为尴尬,毕竟自己两世为人,加上前世岁月,自己怎么的也能对眼前这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自称一声大哥了。可惜,可惜,谁让自己长得太像小鲜肉了。
郭知运不等武平一有所回应,便自顾自的说道:“江参军此前似乎并没有言明我等欲抢占团柏,平一是如何得知的呢?”
“团柏北靠汾河,西北有一座汾河桥,其退可守太原。其进可攻汾州,出雀鼠谷直逼晋州。又可南下石会关,出兵潞州。实乃兵家必争之地。”‘小年轻’还想考较我,武平一嘴角微扬,颇为自傲的继续说道:“江参军虽未言明,但从其之后举动,卑职便可猜出一二。”
江帆听得此语,颇为好奇的说道:“你倒是说说,猜到了什么?”郭知运似乎也并不恼怒被江帆抢了话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二人。
武平一则是冷笑道:“想必就算没有我邀请江参军你来秦城伏击斛律元崇,参军自己也会带人前来伏击吧。我早该想到的,太谷县就算在重要,也不可能一口气拼凑出两百重装铁骑,还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三月份突厥大举袭扰并州,想必那时候魏相便以安排好了这些后手吧。”
江帆不仅无视了武平一的冷脸,反而揶揄道,“没想到你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事。”
武平一脸色阴沉,有些摸不准江帆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单纯口嗨。按照常理来说,常年归隐的武平一应该是不知道魏元忠自岭南召回后便一直主持陇右跟朔方的军政,防御突厥、吐蕃。很可惜,则天皇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每月都会让人把一些施政纲领,具体政策发与武平一研习。所以武平一虽在山林,却深知庙堂之事。
“参军抬爱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比如,卑职是该称您为江参军呢,还是魏参军。”
(1)江帆,族中排行第三。唐朝朋友之间关系亲近就只称呼姓加家中排行。
(2)唐代对县令尊称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