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在高坡之上,江帆默默的打量着坡下的叛军,这是一支大约两千人左右的部队,略显杂乱的行军阵型可以看出这支部队士气着实不高。末尾吊着的那几百骑倒是显得颇为不俗,急行军中不仅能保持阵型不乱,还能稳稳的跟前面的叛军保持稳定的距离。
江帆心中默默盘算,此战看来有些棘手,不知此时他又到了何处。
正在江帆寻找战机之际,高坡右边的密林之中,两百余骑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默默调整着自己的精气神。
这些骑兵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精锐重骑,头顶上的头盔护耳上翻,顶竖长缨。护颈以下纵束甲带,到胸前横束至背后,胸甲中分为左右两部分,上面各有一块圆形甲板。腰带下垂膝裙、鹘尾,下缚吊腿。披膊作龙首状。这一身实用中兼具美感的金色盔甲正是赫赫有名的明光铠。
其腰间各佩戴一口横刀,刃长一尺四寸七分,陷于敌军密集阵型,马槊不能用之时,就可以短救长,弃槊拔刀。
而在他们各自正前方插着的正是破甲利器,马槊是也,柄长十六尺二分,粗约二寸二分,锋用两脊两刃,形稍扁,至锋稍薄,刃长三尺一寸八分。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只需一击,即可击破。
马槊之旁膘肥体壮的战马不仅马铠具装齐全,更是被训练的与所乘骑士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这支两百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枕戈待旦许久。
官道之上,斛律元崇志得意满的带着两千余人风驰电逝的奔向秦城,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只要拿下太谷,帮助史环(1)拿下太原,自己作为复兴唐室的功臣,就能振兴家族。
是的,自己是在复兴大唐。父亲,我只是在复兴大唐,我不是汉奸。
我斛律家自魏以来,家族哪代不是高官显爵。如今武氏祸国,打压忠臣,可怜我空有一身济世救民之才,被小人猜忌,郁郁不得志。想我六十有五不能一展抱负,却只能做个镇将,真的是天妒雄才。
恐怕我当年心境也只有贾太傅(2)才能理解十之一二了,昔日汉文帝不能重用贾谊,今朝先帝不能识我之大才,以致豺狼当道,英雄末路,真是天下苍生的不幸。
还好我比贾太傅幸运的多,也聪明的多,我能好好把握住机遇。
史环虽然狡诈多谋,但其根基尚浅,若没我之相助,就算他侥幸拿下太原,也怕是休想于中国立足。
万一真能诛灭武氏,说不定我还能裂土分茅成为藩王,那可真就光宗耀祖了。若真能如此,也就不枉费我冒死开了石岭关城,迎史环入关了。希望祖宗保佑,助我诛灭伪周,振兴中国(3)。
就在斛律元崇遐想之际,蓦然发现前方军士突然都停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连带着整个队伍更加混乱了起来。斛律元崇见此情景,脸色微怒,正欲发问之际,一个斥候模样的人飞驰而来,“将军,前方发现敌骑。”
斛律元崇皱了皱眉,心下疑惑,暗暗思忖,不应该呀,太谷县就一府之兵,之前又被抽调大半,哪里来的人出城阻击。就算太谷县还有一千府兵,以太谷令王嵩那小狐狸胆小的性格哪里肯放这些人出城。
“多少人?”
“约莫五十余骑左右。”
斛律元崇听到此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冷笑道:“祁县逃出来的败军跑到这里来了?”不等斥候回话,斛律元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几个杂鱼而已,你们几个斥候不会把带头之人击杀掉么,还用我教你们么,一群蠢货。”
“诺。”
领命之后,这个斥候立马招呼了其他几个斥候伙伴,一共七人,极其嚣张的持枪冲出军阵,直奔张守珪而去。
此时叛军虽人心浮动,秩序混乱,但也足有两千之众,如此巨大的人数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使得张守珪胯下坐骑不安的嘶鸣起来。在张守珪观察敌军阵型的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出身旁五十余骑整体状态有些低迷。
张守珪稍稍安抚胯下大青马后,看向冲着自己飞奔而来的敌方七骑,心中早已做下决断,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弯弓搭箭,而这一石二的弓正是王帆第一次见张守珪时所赠。
此弓乃黄桦树木所做之反曲筋角弓,全长几近五尺七寸,弓渊上蓄能用的两块牛角片,单个长度就达二寸左右,乃是骑兵专用之弓。
张守珪大指压中指把弓,开至九分满,又在弓背中部握把之处控制着二枝羽箭,对准迎面飞驰而来的七人道:“吾要令最先行者眉间插花。”话音未落,只听得刷……刷……刷……三声,瞬间三支羽箭连射,就在敌我双方都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冲在前面的三人果然眉间中箭摔下马来,眼看已经死的不能在死了。
张守珪身旁队副倒是个聪明伶俐之人,眼见队正大发神威,便高声欢呼万岁之声,其他军士见状不免也士气大涨跟着高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后边四人目睹此状,吓得面色惨白,仓惶中调转马头想要逃回阵中。在众人高呼万岁声中,张守珪依旧神色淡然的引弓发矢,又听得刷……刷……刷……刷……四声破空之声,四枚羽箭犹如怀中吐月,不出预料的再次从四人背后贯穿而出。
转瞬之间,七人横死当场,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叛军都被震的噤若寒蝉了起来。
另一边张守珪所率诱敌之兵则神情振奋,连连高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不待斛律元崇有所反应,在张守珪阵后不远处的安思顺听得前方呼号之声,立刻带着斥候驱使驮马奔腾起来,只见这些驮马尾部通通都绑着树枝,道路之上更是特意弄了许多尘土,不一会的功夫,尘土飞扬起来,整个场面颇为壮观。
看到后方烟尘大作,张守珪立马高声喝道:“跟我上,朝廷大军已到,降者免死!”
刚刚被张守珪七箭震慑住的叛军,在看到对面烟尘四起后似有一股大军袭来,本就焦虑不安的心里不免又蒙上一层阴影。又看着张守珪领着五十余骑不退反进,向他们冲击而来,更是确定朝廷大军已到,就在叛军人心惶惶之际。
斛律元崇手起刀落砍死两个转身后退的士卒,高声大喊道:“传令,刀盾手跟长枪兵都在前面跟我挡着,弓箭手准备射击。给我把辎重车推上来,骑兵赶紧穿戴甲胄。”
就在斛律元崇冷静指挥的同时。
早在高坡之上冷眼旁观半天的江帆,淡然的接过亲兵递来的鼓槌。只见他两手高举过额,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时间过了一秒还是半秒,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右手动了。鼓槌快速的击打在鼓面之上,“咚……”沉重的鼓声从高坡之上穿透而出。
在一片甲胄摩擦声中,骑兵们沉默的快速起身,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
余音未决之际,江帆右手缓缓收回,左手鼓槌将将在那尾声之处快速击打鼓面,又是一声“咚……”
骑士们老练的拔起地上的长槊,默契十足的调整好冲锋阵型。
“咚……咚……咚……”这一声声带着韵律的鼓声回荡在战场之上。
踢踏……踢踏……二百余匹马儿在第三声鼓声之中开始奔腾,金色的铁骑伴随着苍凉的鼓声像一支利箭一样射向正在惊慌失措穿戴甲胄的叛军骑兵。
“有伏兵!”凄惨的嚎叫声中,本就快崩溃的叛军,终于炸营了。
此时武平一感觉自己自出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或者说是冷血。他整个人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灵魂抽离身体,冷冷的旁观着一个叫武平一的少年单手持槊,眼神冷漠的扫视着前方的肉块。是的,肉块,什么叛军,猎物,父亲,孩子,生命这些附加值通通被他摒弃,他的脑海只在思考如何高效率的让这些移动的肉块安静的倒下。
转瞬之间,武平一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右前方一个正在手忙脚乱穿戴铠甲的中年大汉,在中年大汉恐惧的眼神之中,武平一带领着两百铁骑开始了全速冲锋,嗒嗒……嗒嗒……在巨大的冲击力加成之下,长槊像扎纸一样轻松从中年大汉的身体之中穿透而出。
那是武平一人生之中第一次发现,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口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中年大汉眼神之中透露出了太多的讯息,恐惧、茫然、畏惧还有对活下去的渴望。
正在上帝视角的武平一胡思乱想之际,他的身体却熟练的顺势使长槊向右侧横摆而去,长槊上的尸体就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被巨大的惯性带着飞了起来,然后武平一依靠马儿的冲击速度迅速的将长槊从尸体上抽离而出,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破布娃娃’倒在了地上,武平一也从新回复了冲击姿势。
在第一轮重骑冲锋之下,叛军骑兵已经彻底崩盘,剩下的叛军骑兵没有在继续穿戴铠甲,而是慌乱的骑上战马,飞快的像后方溃逃而去。
武平一冷眼旁观着这些溃散的叛军骑兵,正打算借助这些叛军骑兵溃败之势冲乱突厥骑兵阵型,然后掩杀,心念电转之间,愕然发现突厥骑兵方阵早就有组织的像后撤去。
武平一皱眉思考着战场局势变化,犹豫是否要调转枪头去击穿叛军步兵方阵以支援张守珪时,又担忧对面突厥主将来个迂回包抄,前后夹击。狐疑不决之际,他猛然想起江帆先前莫名其妙的那番话语。
安延偃么。
武平一知道战机不等人,没有多想,瞬间做出判断,攻击叛军步兵主力。
踢踏……踢踏……冷漠的马蹄声,带着沉默的骑兵们展开了新一轮的屠杀。
(1)史环即阿史那环,史环为汉名。早期史环在突厥官职为啜,所以也称默啜。主角等人故意称其原来官职不称可汗,用以表示蔑视。
(2)汉文帝时,贾谊做过长沙王太傅,所以后人亦称其为贾长沙或贾太傅。
(3)个人看书感觉中国这个词的概念随着朝代变幻在逐渐变大。本书关于中国的概念为周或唐实际控制地区即为中国。四夷加中国就等于天下,而周或唐为天下共主。如有不对,还望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