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居然又一次弃城西逃了?
三个王府属吏都被这消息惊得一怔。
若说先前恒王从石邑夜奔井陉关,他们虽也有所阻止,但武卫侯卫不在,仅仅三千的骁卫军要守住东南西北有十二洞城门的石邑也的确困难,无法应对燕军同时在多个方向攻城的情况,所以撤逃井陉关,他们虽嘴上不说,内心也觉得是个暂避燕军锋芒,以图后日的方法。
井陉关只有石邑十分之一大,原就有两千的守军,南面又临山,只有东西北三个城门,若退守是最佳的城关。所以在恒王做出西撤的决定后,王府属吏与骁卫最后也都跟着一起来了井陉关。
但他们想不到,恒王在石邑陷落后,居然又一次弃城西逃了,这一次没有知会他们,连骁卫军都没带,又西逃了?
宋君先沉静如水的脸上顿时表情就绷不住了。
他是老晋公还在时的通事舍人,三年前被调入东宫做了谕徳大夫,监管太子的言行德失,容皇后出事后,太子被黜,原东宫属吏散了大半,各奔前程,只有他,元凯等几个受过容皇后旧日恩惠的,依然跟着恒王。
恒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他入东宫前,就有所耳闻。
顽劣,不服教管,喜好玩乐,不爱读书。
在入东宫后,他又进一步见识到恒王的骄纵任性与胆小怯弱。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如今恒王九岁,他已经放弃了将他培养成储君的心思,只安心替恒王处理恒山郡的事务,管理百姓,防御好北地的突厥与东面的燕国,让恒王能安稳做好一个藩王,他也就算不负皇后所托。
可是这玉和公主来了,先是武卫侯卫两军被调,接着是燕军围石邑,再是恒王的两次西逃,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罢了罢了,一切可能都是天意。
“是为臣没有尽到教养恒王的责任,让他临阵脱逃,请公主责罚。”宋君先起身叉手道。
“在恒王教习上你的确没有尽到良师的责任,但你的过错却不止于此。昨日我让人看于恒王院前,但恒王依旧于院中逃走,两个丫头昏睡一夜,无所察觉,因是中了迷香。”
“迷香?”宋君先大惊,“王府中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
容珏却笑看向他,问道,“宋长史我问你,这三月来,教授恒王经史子集的夫子、看管恒王的院前小厮是否经常无故昏睡,而恒王也经常出府厮混啊?”
“是有过几次……”宋君先道,“但我早就让府中大夫来给夫子把脉,不像中了迷药,而且书房里也并无迷香的残味啊。”
“冀州的邯郸城里有种名为一日醉的线香,此香燃后无色无味,不说事后房中不会留有残味,便是燃香之时,也闻不出什么味道。”容珏笑道,“而且大夫把脉多是人醒之后,而这一日醉在生效后便会快速自体内散去,事后再把脉,又如何把得出来。”
“既然公主都说了是无色无味,无法察觉,又如何能确定丫头与夫子的昏睡是中了迷香,而不是自己犯困所致?”
“这个简单,一日醉之所以会无色无味,是因线香里含有竹炭,竹炭有吸附异味与有色之物的作用,燃后香灰落于地上,如尘埃一般。”容珏说道,“但竹炭粉尘与一般灰尘还是不同的,只要在上头洒上墨水酱汁等颜色深浓之物,有竹炭粉尘的地方,颜色被吸收,墨水便会变得澄清,等水全部干了,再去看墨渍,若出现细密孔洞,便是有这竹炭粉。”
“北方天气冷,不适宜竹子的生长,不说镇将府,便是井陉关里也没几株竹子吧,既然如此,若能在恒王院里发现竹炭的粉尘,是不是就能证明恒王的身边之人,有会用这一日醉的呢?”容珏道。
“这……”宋君先眉峰紧皱,额心呈现出个川字,“那还是先让人去恒王院落中验证再说吧。”
“吱呀——”
宋君先话音刚落,书房门就被人从外推了开,王府三吏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处。
陶斐手上捧着个大瓷盘,盘子上放了十二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她一边盯着包子暗咽着口水一边往里走,一抬头却看见自己被三个王府属官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心头一颤。
公主好像在和王府属官聊正事,自己来的好像不太是时候。
刚跨进门槛的脚一抖,又要往外收。
“陶啊,来的正好!退出去做什么?进来!”容珏叫住她道。
“唔……”陶斐端着大盘的包子又低调地走了进去。
在其他三人,尤其是宋长史的眼刀下,颤颤悠悠把包子放到了容珏身前的桌案上,邀功道,“公主,城北林家包子店的大肉包子十二个,全是肘子肉馅儿的。可是要与三位大人一起用早餐?”
全肘子肉的?
容珏看了眼陶斐,估计这丫头是把她的那句全买肉的后面的豆腐肉,梅干菜肉,扣肉酱肉,一律替换成肘子肉了。
十二个肘子肉包,这该多腻啊!
算了,先吃吃看吧,反正自己也饿了。
容珏抓了个包子,先客套的对王府三吏道,“诸位早上吃了没?”
三人来前厨房的早饭才送来,因忙着去见公主,所以倒是什么都没吃。
被容珏这么一问,宋君先倒还想着那迷香的事,一时没反应,胡广元则是书生好面子,不好开口,参军元凯大咧惯了,肚子正好也饿,忙道,“末将还……”
“没吃”两字尚未出口,就听容珏立刻又接话道,“我还什么都没吃呢,就先吃了啊,大家别介意啊。”然后一口包子就塞了进去,囫囵嚼了几下,直接就给咽了下去。
元凯看着眼前大口朵颐的人,铜铃大眼愣是给看圆了。
不是说宫里的女人为了保持身材都是麻雀胃吗,便是吃饭都是要数着米粒儿吃的,可这玉和公主吃东西的样子也太生猛了,都快跟他老元一样了。
不过还别说,看她吃的那么香,他也跟着饿了,本来只是五六分的饿,现在都十二分了。
陶斐也是被自家公主这吃相惊呆了。
她家公主以前为了保持纤细的身形可是连瘦肉都不怎么吃的,宫中宴会时的菜也都会先在温水里涮上两道,把上头的油脂都去了才入口。因此公主府里平日也经常没有蹄髈肘子的大肉菜,所以她才会在年初啃肘子的时候把牙崩断了,因为实在是太馋了呀。
今日公主让她带包子,她还以为是买来给长史参军录事三人吃的,没想到公主一点分食的意思都没有,那句“吃了没”也只是客气客气,居然自个儿就吃起来了。
十二个拳头大的包子啊!公主她吃的下去吗?
容珏先吃了一个包子,暗道味道果然是好,横着手背将嘴一擦,看了眼站在一旁瞪眼发呆的陶斐,示意道,“陶儿啊,别愣着,把恒王院里墨渍的情况,跟几位大人形容一下。”说着又伸手拿了第二个。
于是陶斐一边看着自家公主狼吞虎咽吃包子,神情恍惚地把院门左侧的地上,墨渍呈蜂窝孔洞状的情况给形容了一遍。
等她说完,宋长史的神色也跟着恍惚起来。
他没想到啊,在他眼皮底下,恒王府的亲卫里,居然真的混入了三教九流之徒。
陶斐说话的功夫,容珏又连吃了两个包子,感觉有点噎,忙端茶喝了一口,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摸着有点鼓的肚子,心道,自己如今的胃口还真是小,食量居然连以前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才三个包子而已,似乎就已经饱了。
一口吞不了大象,还是不要一下吃的太急,稍微缓缓再吃。
左侧位的元凯在容珏那声饱嗝后,已经惊得话都不会说了。越发觉得公主不像公主,而像自己营里的弟兄,太豪气了。
为了消食再战,容珏站起身离开书案,走到宋君先的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宋长史你身为曾经的东宫谕徳大夫,现在的王府长史,却庸碌无为,没能将恒王教成聪勇担当之人,此为渎职;没能把关好恒王身边所接触的人,让奸佞之徒混入王府亲卫中,此为失察。身为人师,却渎职失察,此为庸,而恒王亲信又教唆纵行,助其西逃,此为佞。我非是替他狡托,但庸师佞友下,也难怪他壅遏不通,动静乱常,做出抛下百姓军队的昏聩之事。”
容珏说话间已来到宋君先的身前,中年男人较她高了半个头,与他对视她须得扬起头来,但目光深邃,仍是俯瞰的气度,手扶在宋长史的侧臂上,下了对宋君先的罚令,“石邑城破,恒王奔逃,燕军西进时,此地必有恶战。我罚你半年俸禄用于犒赏井陉守军,另笞刑三十作为责罚,你可有异议?”
其实王师的渎职失察之罪,量刑该停俸一年,杖刑五十。
但在容珏眼里,恒王毕竟是王子并非王女,而宋长史又是男人,杖刑需脱裤露股,对他名节有损,是以才从轻发落。
“臣无异议,谢公主。”宋长史俯首,转身便要下去领罚。
容珏扶着他的手却一用力,将人扣住,笑道,“领罚之事不急,咱们还有第二件事没说,长史一会儿不妨也说说自己的看法。”说着又将人按坐回椅中。
“昨日燕军攻破了石邑,”容珏一边说一边又踱回了书案前,看着悬挂的六国地图,目光一沉道,“若我所估不错,这两日,他们便要攻井陉关了。”
“这事公主是如何知道的?”元凯问道,“末将昨日派出去的斥候都还未回报。”
“不用斥候,会不会攻城,看的是这个。”容珏抽了一旁投壶中的羽箭,箭杆倒转,箭羽握在手中,箭头往六国地图中的燕国南部的河间郡与上谷郡一指,“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