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井陉关地塞险要,所以井陉关的镇将府较别处要大许多,府中有十多处院落,每个都配置有正堂、书房、卧房与廊庑抱夏,是战时让驻军井陉关的将领谋士暂住与讨论军事的地方。
书房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书桌的交椅后却挂着如今六国的地图。
容珏换了一袭襕袍到书房时,正好一刻钟的时间,而三位属吏却还没来,她便背手站在地图前径自看了起来。
熟悉的大殷朝山河图,如今却分崩成六个国家,晋国只占了黄河以北的并州与太行山东四郡这小小的一块,疆土面积连原先大殷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国家北面依旧是突厥,东面却成了魏燕两国。燕国在东北方,而魏国除了与晋国的东南面有所毗邻外,竟还占着整个黄河南面的豫州青州徐州之地,与晋国南面的河内郡与河东郡隔河相望。疆域面积竟一直延展到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
如此大国,居然还向晋国求援,是真的来不及同时处理水患匪患,还是只是不想耗费太多本国国力,故意为之。
容珏看着原先大殷的帝都洛阳,目光微沉,那里如今成了魏国的国都。
而燕国则是盘桓虎踞在整个东北辽东的一块,首都燕京原只是大殷东北部的一个边城小镇涿郡,过了涿郡本是突厥的领域,而辽东半岛当时是被一个叫高句丽的小国占着,可如今,大片原属东突厥的领土并入了燕国,甚至那个叫高句丽的小国如今也从地图上消失了,成了燕国东南的海岸。
魏燕两国,都是虎狼邻居。
而另外三国,分别为秦国、吴国与楚国。
吴国只有原来扬州道的一半,以江州为界,占着江南。
楚国是原来岭南萧彤割据之地,只是萧彤当时还占着半个蜀中之地,而如今整个蜀地却是秦国的。
秦国的疆域是除魏国外第二大的,除了关中河套之地外,还囊括了汉中蜀地,西边的领土更是与高昌国相接。
容珏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秦国北部的榆林城,那里本该是在她六岁时被屠城,一直到她打突厥的第三年才被收回,这期间整整十五年的时间,都是被突厥占着的,而如今却是属于秦国北部的疆域,甚至于在榆林城以北的五原郡,也都划入了秦国的边界线内。
世界与原先完全不同了。
而这变化,到底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十年前夏国的提前灭亡的时候?还是要更早些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容珏未回头便抬手往两旁座椅一指,“三位随意座吧。”
王府长史宋君先,参军元凯,录事胡广元忙行礼后分坐于两头。
容珏也回身坐在交椅上,左手支在椅柄上托着下颌,右手随意搭着书桌,打量姗姗来迟的三人。
左首位坐了个朱色圆领袍的男人,面色沉稳,四十来岁,山羊须,鬓发微白,该是长史。邻他次位坐了个着明光甲的武将,应是参军,三十来岁,络腮胡,腰侧佩剑,也是男人。录事坐在右侧的次位,年纪最小,不过也有二十五六岁了,穿一袭七品官员的青色袍子。
三个里居然没一个女人,而且都穿了女装。。
容珏的眉心一跳,想到陶斐穿的粉色襦裙,突然意识到一个事。
或许不是他们穿女装,而是在这阴阳颠倒的世界里,她穿了“男装”,不是男人可以当官,而是……只有男人能当官。
意识到这个后,她内心有些骇然。
三人里两个蓄了须,其中一个又是长史,这还说明晋国的男人对蓄须是习以为常的,所以那个人也不是什么懒汉。
容珏垂下眼睑压了压心中的惊愕情绪,然后才抬头笑着说道,“我是谁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我对诸位倒还没有了解,咱们先认识下。”
目光转向红袍男子,“长史?怎么称呼?”
“为臣宋君先,原为太子东宫左谕徳大夫,太子被黜后,为王府长史,随恒王就藩封地。”宋长史道。
原来她这弟弟先前还是太子,不过行事软弱,生性胆小,最主要是没有对自己身份的觉悟,惜命逃责,被废似乎也不难理解。
谕徳大夫是管储君教谕、规讽的,算是与门下省的谏议大夫类似,是言官。她以前东宫就设了好几个这样的官,天天那个不许,这个不让,啰嗦的很,管的面也宽,反正她是不喜欢与这些人多做交流的,但也敬重言官直言纳谏不畏上的气节,平日里只是远远看见了就躲着避着,倒也不与她们为难。
容珏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明光甲的武将。
“卑职元凯,原是太子千牛备身,现为谘议参军,也是王府旧臣。”
一脸毛刷胡子的男人一开口,声音大的就把容珏从位子上震了震,她托颌的手伸到耳旁掏了掏耳朵,心道此人的嗓门可真大,能与李婕将军比了,下次他说话,自己要站的远一点。
不过太子千牛备身一职是掌执御刀,属于太子的宿卫亲兵,不知道恒王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几个王府亲卫,以前是不是他的下属。
视线从左侧移向右侧,看着独自一人落座,脊背却挺的笔直,神情不卑不亢的录事,青布官服虽已被洗的有点发白,但看着却很整洁,只是系蹀躞带的地方衣角有些翻折,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布料。
容珏,“王府录事?”
“是,小人胡广元,是由吏部拨调给王府的。”
没有说以前太子府的职属,那就是才来一年的新人,而不是原太子府的老人,官袍洗的变色了都未换新的,许是家里还有些赤贫,是寒门出身。也难怪落座时未与宋元二人坐在一起,估计是王府属吏间有着新人旧人之分。
原先老一批的属官曾为东宫属吏,自然是看不上新来的,而新来的有所气节,也不愿折腰。
这党派之争向来是哪里都有,便是这小小王府也有新旧属吏之分。头疼啊。
想到她让陶儿召他们三个来,是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准备的,就是还在床榻睡觉的,如今也该将衣冠整戴妥当了,毕竟是来见王女,肯定是要慎重对待。
而这录事的衣角,似乎是临时才得了消息,匆匆披上官服才出门的,因为行的急了,所以没有注意。
想到三人虽一道儿来迟,却只有他是衣衫不平的,怕是遭了其他旧人的排挤,故意迟给了他消息。
宋长史与元参军,一个沉稳,一个坦荡,不像是会为难下属的,那就是这胡广元的其他同僚在刻意刁难了。
点了点自己手旁的桌案,容珏道,“先将地图、属官编制、以及驻军册子呈上来吧。”
“是。”青年道,起身走到桌边,恭敬地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桌案上。
容珏上面还是左手托颌的闲散模样,右手却垂下冲这胡广元勾了勾手指。
这个位置正好被桌案遮住,宋元两人都看不到,只有这个走到桌前的小录事可以看见。
见青年的眼果然掠过一丝惊讶,容珏这才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自己襕衫的蹀躞带处,然后做了个扯平衣摆的动作。
她是刚换的衣袍,腰带处平整,连个褶皱都没有,扯衣袍是提醒青年,他的衣褶。
青年果然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蹀躞带,然后蹭的下,面就红了。
容珏道,“院中丫头懈怠,诸位进来半日了也不见上茶。我突然有些渴了,胡录事,麻烦你出门叫声芷儿丫头,让她上茶。”
青年一愣,忙应下,“是。”
容珏抱歉地朝他一笑,“实在麻烦录事了。”
胡广元忙道不敢。
虽说差遣王府属吏去催丫头上茶这种事很折辱属官,但此地不是石邑的王府,而是借住的镇将府,丫头小厮都不是王府原来的人,伺候不周也是有的。
她这院还算好的,还给安排了两个轮换的洒扫丫头,王府其他属吏住的地方,就只有几个门卫,很多事也都是要亲力亲为的。
宋君先与元凯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们匆匆赶来,也正好有些渴了,能喝杯热茶也好。
在他们看来,书房里的四个人,公主是金枝玉叶的,他们自己是高门士族出身,又是东宫旧日的老臣子,跑腿的事自然是该落到寒门子弟胡广元身上。所以也都眼也不抬一下的正襟危坐着。
青衣小吏则是知道这是公主有意让他出去整理衣袍,面有感激的领命而去。
趁上茶的功夫,容珏拿过王府属吏人员的册子看了起来。
恒王亲卫一栏人员情况中,果然有一个三月前入府的亲卫是武安郡邯郸城的人。
前世邯郸城的三教九流之地曾流行过一种迷香,效力极好,因为掺了竹碳在里面,还无色无味,只要燃上四分之一柱,就能让人半天不醒,边上就是电闪雷鸣,锣鼓喧天,他都无知无觉。而且中香者的意识是逐渐模糊的,醒来只以为自己是困倦了,绝对不会往迷香上想。
曾经她从几个狐朋狗友身上搞到这香,用来逃课屡试不爽,直到后来把这香用在了王妤身上……
王妤醒后往地上泼了墨水,而迷香的灰洒落过的地方,墨水里的黑色被竹碳吸附,成了一个个小洞。
她就这么漏了陷,与陶儿崔镝三个一起被王妤吊起来狠抽了一顿。而她还被告到了母皇那里,母皇笑着说孩子贪玩,辛苦先生了,然后转头断了她所有的饷银,整整半年之久。那段日子真是太凄惨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容珏拿笔在这个名叫罗虎的亲卫名字上画了个圈,着重标记。
又看了看王府其他的人员情况,发现短短一年时间,王府八品以下官员调动极大,其中调任还都是恒王嘱意的,还大多是一些肥差,如管理王府采卖的,看管府库的,筹办军备的,还有粮草仓储的。
容珏大致翻了一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胡广元回来了,又坐到了右侧次位,而林芷儿也跟他一起进了来,手上端着茶水盘子。
小丫头以前只是做庭院洒扫的,从没在堂前伺候,此时端茶水盘子的手还有些抖。
一盏盏放了过去,到她那儿的时候,手一抖差点又洒出来,容珏忙将她的手又一托,笑着安抚道,“莫慌,以后习惯就好了。”
“公主……”芷儿感动到泪目。
容珏状似随意地顺口问了句,“江边去看了吗?”
林芷儿忙顺溜道,“去了,老槐树下没人。”
没人吗?所以他醒后是回驻守的军营去了吧。
也好,等黄昏后,她去江边等他好了。
“恩,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记得把门带上。”容珏道。
等闲杂丫头出去,她先喝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喉,然后把杯盏一放,插起双手,笑意呵呵道,“今日招三位来,主要是说两个事。一个是昨日石邑传来消息,说城被燕军攻破了,想来问问诸位的看法。”
三人是王府属吏,石邑消息传来时,自然是先经过他们的,所以倒也不吃惊,参军元凯率先道,“公主放心,卑职已经派斥候去石邑紧盯燕军的动静,若燕军有西进打井陉关的打算,卑职定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准备好驻防……”
容珏抬了抬右手,止住他的话,“燕军之事不急,这个过会再讲,我们先说第二个事。”
容珏笑看着三人,不疾不徐地丢出一句,“恒王昨夜再次弃城西逃了。不知各位对此可有什么想说的。”
说着看向宋君先,笑道,“宋长史先前是管教太子言行的东宫属官,这个不妨你先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