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站在岸边的老槐树下,看着掐了人中依然昏迷不醒的男人,有些头疼。
她方才想给他一点教训,却不想将人直接弄晕了,只能将人从水里捞起,拖到岸上。
她现在的身体力量大不如前,男人又实在太重,又拖又拽之下,肢体多有接触。事后,又替他挤压胸腹排水,才让人呼吸恢复正常。人虽没大碍,但一时也叫不醒。
男人上身赤膊,下面只穿了个犊鼻裈,露着两条长腿。
她自然不能让一个男人就这么躺在树下,虽此地没什么人,当若被人看了,此子的名节将会尽毁。
把素色圆领袍给他披上,男人实在太过粗壮,她的外袍只能披着,无法穿套进去,而她自己只穿回了裲裆亵裤,披了件中衣。
视线落在男人络腮胡子的脸上,容珏蹙眉看了许久,终于是深叹了口气。
如果说先前在水里还算隔着江水没怎么看清,不负责任地逃也就逃了。可如今她却把男人的身子看了个遍,碰也碰了,要再不负责就太渣了。
便是对此子再多的抵触,但他的名节已被自己给毁了,这个责任自然也得有自己来负。
只不知道他愿不愿让自己负责了。
还是要等他醒后再问,若是他心中已有了别的心上人,不愿嫁她,那自然是最好的,她可以给他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到时候让他风风光光的高嫁出去,若他没有心上人,又要自己负责……
那她就只能去他家里贽雁提亲,到时候八抬大轿将人娶回去。
她上辈子到死也没娶亲,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中度过。这辈子天下又分崩离析,分成了数国,后期若要统一,战事必不可少,还得防着北地突厥南侵,估计又是征战杀伐的一生,没什么时间让她谈情说爱追小郎君了。
既然如此,若现在就能定下一个,将来照顾她的衣食,倒也还好。
虽然他黑丑邋遢,但娶夫还是要娶个志同道合,能一起过日子的。
能把自己练出一身腱子肉的人,也定是个有心性血气,有大业心的。又本身就是参军的男人,有守家卫国的心,到时候她去打仗,他也不会如一般小郎君哭哭啼啼拦着不让,倒还有可能请命同战。到时候两人一起驰骋沙场,妻唱夫随的,也算佳话了。
只是他长得实在……于那种事上,她下不去手。将来他要实在空闺寂寞,又喜欢上别的女子,她再放他走便是了。
打定主意,容珏拔下头上髻中的玉簪,放入男人的手心,将其手掌合上,这就当是两人的表记了。
想到王府属吏还在府中等着,如今时间快到,耽误不得,而此子却迟迟不醒,只得先回府去,到时候叫小厮来将他暂时接入府中,顺便请郎中看了。
又担心自己回去小厮来前,男人若是醒了,发现自己失了清白,要寻短见,或者以为她是始乱终弃之人,直接走了。便折下槐树枝,在男人身边的细软河泥上写下一句“醒后勿走,我愿意负责”的话。
后想到方才驻军营地响起集合将领的号角,他又是个偏将,便又加了一句“若军中有事先行,黄昏后槐树再见”。
“见”字一写完,容珏提步就折返镇将府,走出几步后,回头又看了眼树下昏睡的男人,看着他胡子耷拉的脸,心下大安,再不犹豫地飞奔回府。
此地人少,边上又有军营,断不会有什么匪徒。就算是有,以他的相貌仪表,应该是不会有女人对他见色起意,安全得很。
……
容珏回到院中时,院中还是只有之前的那个洒扫丫头。那丫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心事分了神,端着一盆污水竟直直往她身上撞了过来。
容珏忙后退一步避了,一手将人肩膀扶住,另一手眼疾手快地托稳脸盆,止住那要泼撒出去的污水,笑问道,“想什么事呢这么分神?走路连人都不看。”
“公,公主!”林芷儿仰着脑袋看她,吓了老大一跳。
她本是擦完最后一根廊柱要去倒污水,因心里还想着先前公主要去河里洗澡的事。虽觉得是自己出了幻觉,但幻觉也太过真实了,所以便是去院外泼撒污水,也反复琢磨着这事,没怎么看路,却冷不丁与人迎面撞了个正着,居然是公主!
说心里想着公主洗澡的事是不能说的,她只好支支吾吾道,“奴……奴婢,没……没想什么。”
容珏没有窥探她人心事的癖好,便将人松开,直接问道,“长史等人来过没有?”
“没有,奴婢一直在院里打扫,没见到有官吏过来。”林芷儿道,“倒是府中刘管事方才来过,探头探脑的,还想看公主在不在屋里,被奴婢拦住了。”
“恩,我知道了。”
容珏笑了,她发现这个丫头有点儿可爱。但凡是牵扯到自己身上的事,就会紧张不已,连话都不会说,一但事关旁人,倒又机灵的很。
只不过……
一个管事的没事如何会来王女院里查看,还形容鬼祟,这自然不是其本人的意思,而是受了他人的命令。可谁又能差遣镇将府里的管事呢,那只能是镇将本人示意的。
镇将若有事,当自来求见,不来求见,反而教人窥伺——那是不确定她人在不在府上,不想惊扰了,就只让下人来确认。
她好好的如何会不在府上,除非是镇将知道恒王不在府上,想来看看她是不是也不在了。
恒王走时瞒着众人,连王府属吏都不知道,不然长史几个早提前在她院里候着等挨训了,不会真等到一刻钟后才来。而陶儿也是早上去了院子见人没了,才发现恒王逃了的。
她叫陶儿泼墨是为了查迷香,为了怕人践踏破坏墨迹,顺道把院门也锁了。旁人进不去,顶多以为是她将恒王关了起来,又怎么会想到恒王根本不在里面。
能知道恒王不在的,只能是在昨晚恰好见到恒王夜逃的。
主帅弃城,却见而不阻,知而不报,反而让人大早来她院子窥伺,偷眼看她是不是也一起走了。
这个井陉关的镇将还当真是昏聩无用之徒。
“这井陉关的镇将叫什么名字,是何时上任的?”容珏问道。
林芷儿道,“镇将姓吴,单名一个勇字,是两年前到任的。”
吴勇?分明改叫无用才对!
容珏看丫头一眼,“你是镇将府的丫头,不是王府的。”
“是,是……奴婢是井陉关的人。三……三年前,入府当的洒……洒扫丫头。”林芷儿道。
“别紧张,我没怪你的意思。反而你拦下管事,又把这事上报给我,做的很好。”容珏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道,“奴婢林芷儿。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恩”,容珏点了点头,又问道,“芷儿,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
“奴婢愿意。”林芷儿马上应道,可又有些犹豫道,“可……可奴婢父母都是井陉关的,若……若是奴婢跟了公主……”
“这不用担心,到时候一并去晋阳,我给宅子住。”容珏道,“若是觉得国都遥远,不愿背井离乡,那等我日后收了石邑,你们搬去石邑,在王府做丫头也可以。这个看你自己选择。”
这个吴勇她定是要惩处的,只是如今的她不是玄甲军的统帅,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无权废黜罢免一个镇将级别的官吏,所以惩处之后,吴勇若无别的大错漏,依旧能继续在井陉关做镇将,而她却不会长久待在这里。
小丫头不知道自己告了的黑状让她盯上这个镇将,却怕那管事的记了这事,日后让吴勇对小丫头进行报复,所以只能将人带着走了。
“奴婢愿意跟着公主。”林芷儿激动道。
“恩。”容珏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以后就负责替我看管佩刀军甲吧。”
“是!”林芷儿继续激动着,“奴婢一定替公主看管好佩刀军甲!”
诶?佩刀军甲?
林芷儿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头晕晕乎乎起来。
她是不是又幻听了?不应该是妆奁钗盒吗?怎么会是……佩刀?军甲?
容珏却没再管她,提步往屋中走道,“一会儿长史、参军、录事几个来了,让她们先在书房等着,我去换件衣服。”
林芷儿这才注意道,公主居然是穿着中衣回来的!
“公主,你的圆领袍呢?”小丫头还有点儿恍惚,不自觉就问出了口。
“哦,方才江边洗澡,袍子给个郎君披了。”容珏道,然后脚步一停,回头道,“对了,你先叫两个小厮去江边芦苇处的大槐树下,那里躺了个小郎君,你叫人先将他带回府,好生照顾着,再叫个郎中来替他看看,别伤了风寒。我一会儿处理完正事,再去看他。”
林芷儿满脑子都是“方才江边洗澡”,“袍子给个郎君披了”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都要不好了。